一、青玉问心
玉清观后山断崖处,晨光照在薄雾上,给各种山石镀上金边。玉衡子静立崖边,山风鼓荡着她,满满二十八宿星纹的宽大道袍。她缓缓褪下左腕那枚青玉镯,镯身在晨光中,流转着千年寒潭般的微光。
“此镯取昆仑冰魄,熔炼天河星砂而成。”玉衡子的声音清冷如泉,“今日予你,一为护身,二为问道。内有芥子乾坤,存符箓千张、雷火珠七百,另有为师三道天罡雷咒封存其中。”她指尖拂过镯上井木犴浮雕,二十八宿纹路次第亮起,幽蓝流光如活水在玉质深处蜿蜒,恍若囚禁了一片微缩星空。
念真恭敬伸出双手,指尖刚触及那冰彻骨髓的玉面,眼前景象忽然扭曲!神识被一股神秘之力,拽入一片浩瀚虚空——脚下是无垠草原延至天际,劲风呼啸,头顶苍穹之上,三千张金纹符箓悬浮列阵,森然如悬顶之剑。草原中央,一口玄铁巨箱沉沉坐落,箱体缝隙间透出令人心悸的暗红微光,七百颗雷火珠的毁灭气息在其中蛰伏。
“储物掐子午诀,御敌转乾坤印。”师尊的声音如洪钟大吕,自九天落下,震得念真神魂激荡,“镯随心动,切记,心正则器利!”
神识猛归躯壳,念真一个踉跄。腕间青玉镯已牢牢贴合肌肤,冰凉玉质竟似活物般微微搏动,丝丝寒气沁入血脉,带来奇异的清明。抬眼望去,师尊鬓角的白发似乎又添了几缕白色。‘这玉镯…竟似有生命一般。’ 念真心中震撼。就在这时——
轰!
观外那口千年古井,毫无征兆地沸腾!滚烫井水喷涌丈余高,蒸腾水汽在空中疯狂扭结,凝成一支箭头深红如血、尾羽翻腾如墨的诡异箭矢,带着凄厉破空尖啸,狠狠指向北方莽莽群山!
二、荒村遗恨
御剑掠过青牛村上空,一股浓烈腥风猛然掀起,念真脚下剑光剧晃,险将她掀落。压下翻腾气血,她降落在村口那株,彻底枯死的巨大老槐树下。
眼前景象让她呼吸骤停,枯槁枝桠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空荡的粗布衣裳——男人的短褂、妇人的襦裙、孩童的肚兜……它们如同被无形之手吊起的风干皮囊,袖管裤腿凝固在,奔逃时的绝望姿态,风吹过,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整个村庄死寂如墓,连虫鸣鸟叫都已绝迹。
念真一步步踏入自家小院。院角桂花树苗早已枯死,母亲的织机静静停在原地。机杼上半幅未完成的锦缎,那上面,歪歪扭扭、针脚凌乱地,用暗红近黑的丝线绣着两个大字:“平安”。每一个针孔都凝结着黑红的血痂,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娘……” 念真指尖抚过那粗糙的针脚,心如刀绞。
她走到井边。那口曾吞噬无数秘密的古井,镇煞石雕一只狰狞牛角已然断裂。断裂茬口处,粘着一片,边缘生满锯齿状,倒刺的青色鳞甲!鳞片流转着冰冷光泽,触手坚硬如铁,一股阴寒暴戾的气息直透指尖。
念真眼神一厉,掐动“探幽诀”。腕间青玉镯光华流转,内里三百六十粒星砂急速旋转,排列组合成玄奥卦象。
嗡——
地面细微裂缝中,无声渗出粘稠的、泛着幽绿磷光的液体。这些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蜿蜒爬行,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清晰勾勒出一道指向北邙山深处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三、地窟鬼泣
惨白月色漫过北邙山,嶙峋如兽牙的山石,念真终于在一处藤蔓半掩的峭壁下,找到了那个散发不祥气息的洞窟入口。
三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跪伏洞口,头颅深叩于地,如同在进行献祭。它们天灵盖上,各自钉着一枚,幽蓝闪烁的骨钉,钉身刻满扭曲蠕动的妖族符文,幽蓝鬼火自钉眼处吞吐不定,映照着石壁滑腻的苔藓和暗褐污迹。浓烈的尸臭混合着幽冥阴寒,扑面而来。
念真深吸一口气,默念清心诀,指尖掐紧护身印诀,一步踏入浓稠如墨的黑暗。
深入洞窟不过十丈,腕间青玉镯骤然变得滚烫!念真心头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反手拍出三张离火符。符箓燃烧的火光猛地炸开,瞬间映亮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数以千计的人皮灯笼,如同倒悬的惨白果实,密密麻麻悬挂在嶙峋钟乳石之间!每一盏都薄如蝉翼,隐约透出内里包裹的泛黄纸条,墨迹依稀可辨村民的生辰八字!
离火触及最近灯笼的瞬间——
“呜哇——!!!”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骤然在洞窟内炸响!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悬挂的人皮灯笼纷纷破裂,无数浓稠如墨的黑雾汹涌而出,瞬间凝聚成数百个面目模糊、肢体扭曲的伥鬼!它们裹挟着刺骨阴风和滔天怨气,尖啸着朝念真扑来!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念真清叱一声,脚踏七星步,手中七星剑划出凌厉弧光,剑锋精准挑破左手腕上师尊封印的印记!
轰——!
一股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破体而出!刺目电光顺着青铜剑脊疯狂窜动,瞬间化作九条咆哮的电蛇锁链,横扫而出!所过之处,伥鬼如同冰雪消融,在凄厉哀嚎中,被绞成缕缕青烟消散。雷光余威未歇,在洞窟地面游走,竟照亮了脚下隐藏的石阶——每一级粗糙石阶上,都深深嵌着半截森白的、断裂的人类指骨!那景象,令人遍体生寒。
四、破军焚天
循着指骨石阶深入地底三层,浓稠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血露,粘稠附着在皮肤上。眼前豁然开阔,一个百丈见方的巨大血池,翻涌着粘稠暗红浆液,腥臭扑鼻。池中央,白骨垒成的祭坛浮沉不定。
七名身形佝偻、披破烂黑袍的鬼卒,正机械地将一堆堆,血肉模糊的残躯投入翻滚的血池。池底伸出无数血管般蠕动的暗红触须,贪婪缠绕着一块丈许高的巨大黑曜石。石身刻满密密麻麻、流淌幽光的诡异符文——正是这座阴邪大阵的核心阵基!
念真目光死死锁定阵基,胸中怒火与太虚剑气瞬间攀升至顶峰!没有丝毫犹豫,她剑指苍穹,体内灵力如决堤洪流涌入七星剑!
“破军——!”
清叱如惊雷炸响!青铜剑身瞬间燃起纯白近乎透明的三昧真火!剑光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赤白长龙,带着焚尽八荒的炽烈与决绝,悍然贯向白骨祭坛中央的黑曜石阵基!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黑曜石表面符文狂闪,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几乎同时,血池轰然炸开!一道三丈高的恐怖身影,自池底冲天而起!它身披残破骨甲,手持门板大小的玄铁重斧,周身缠绕数百具哀嚎挣扎的怨魂!正是镇守此地的鬼将!重斧撕裂空气,裹挟百鬼哭嚎,朝着念真当头劈下!威势之猛,似要劈山断岳!
念真瞳孔骤缩!腕间青玉镯感应到致命危机,自动急速旋转至“乾坤”印位!一道凝实的玄武神龟虚影瞬间浮现,厚重的龟甲虚影,硬生生扛下了这开山裂石的一击!
砰!!!!
虚影剧烈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龟裂声,但为念真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她强压翻腾气血,双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掐动法诀!
“雷火天罗,敕!”
青玉镯光华大放!三千张雷符、火符如同决堤洪流倾泻而出!符箓在空中交织碰撞,瞬间化作一片覆盖整个血池空间的雷霆火海!赤红烈焰与银白电蛇疯狂肆虐、缠绕,将狰狞扑来的鬼将,连同它周身的怨魂彻底吞噬!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核心阵基黑曜石终于承受不住内外交攻,轰然崩碎成漫天齑粉!毁灭性的冲击波横扫而出,将那在雷火中,嘶吼挣扎的鬼将身躯彻底撕成了碎片!狂暴的能量乱流卷起腥风血雨,许久才缓缓平息。
五、九宫现世
地窟内弥漫着焦糊与硫磺的气息。念真拄着剑,微微喘息,虎口被震裂的伤口渗出血丝。祭坛废墟的烟尘中,一卷非皮非革、触手冰凉的暗黄色兽皮卷轴,幽幽飘浮而起。
念真伸手摄过卷轴,缓缓展开。一幅描绘九州大地的详图呈现眼前,图上赫然标记着九枚,狰狞欲滴的血色骷髅头!其中位于北方的一枚,颜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黯淡——正是刚刚被摧毁的北邙山阵基。而在地图中心,象征着皇城的位置,图腾却是一尊三头六臂、獠牙毕露的恐怖恶鬼像!恶鬼的八条手臂,延伸出八条粗壮的血色锁链,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住地图上,另外八处血色骷髅标记!
九宫锁魂阵!
念真心头剧震,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小心翼翼收好这至关重要的阵图,默默退出地窟。在北邙山脚下,寻了一处草木丰茂的向阳山坡,以青石为碑,掘了一座简单的衣冠冢。将母亲生前,最常用的那枚光滑温润的织梭,轻轻埋入土中。
“爹,娘,等我……”她低声呢喃,声音在空旷山野显得格外寂寥。
话音未落,腕间青玉镯突然剧烈震动!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神识,讯息直接传入念真脑海,正是师尊玉衡子封存在其中的一缕警示:
“念真…九宫锁魂…若九眼齐开…阴阳倒转…万鬼夜行…生灵涂炭…务必…在其大成前…毁尽阵基…”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与焦急。
念真霍然抬头!只见西边天际尽头,不知何时已泛起一片妖异诡谲的深紫色光晕,如同巨大伤口的淤血,正不断凝聚、扩散——第二处阵基,正在遥远的昆仑山脉方向,疯狂汲取着大地煞气!
她眼中最后一丝迷茫与悲伤尽褪,唯余冰雪般的决绝。抹去七星剑身沾染的污血,三昧真火自足下升腾而起,凝成一朵赤白流转的炽烈莲台。莲台托起她的身形,化作一道撕裂暮霭的流光,朝着那紫光弥漫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