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穿过稀疏的云层,将刘潇的奔驰S600漆面照得如同黑色甲虫的硬壳。
车子驶过千梓农园东区,整排智能温室反射着金属冷光,自动喷灌系统在蓝莓田上空织出彩虹,但当他拐进西侧辅路,沥青路面陡然变成压实的黄土,空气中鲜活的水汽被焦苦味取代。
前方是被白色警戒线圈出的五十亩废墟,那片被摧毁的本草堂药田如同大地结痂的伤疤。
警戒线内的土地已被机械刮去表层,裸露出红褐色的心土,几台土壤修复机停在边缘,钻头沾着新凝结的露水。
奔驰S600碾过坑洼时,轮胎卷起的泥浆在底盘上刮出沙沙的杂音。
刘潇把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后座那只银色密码箱里,三千万的存款证明正在幽暗中渗出寒意。
如果一切顺利,这笔钱将在48小时内以张教授的个人名义汇入千梓农园赔偿款账户。
只要梓馨接受这笔资金,千梓农园的赔款问题就能解决,而他也能让张教授乖乖闭嘴。
翻土机履带碾出的深沟旁,梓馨默默站立等待着,她的衣摆被风掀起,露出沾着泥点的马丁靴靴帮。
“刘总,又见面了。”梓馨没回头,手中平板电脑屏幕倒映着身后焦土,“啊,对了,不该叫你刘总了,您现在是绿色生物科技的顾问了,是吧?”
一阵风吹来,右侧翻出的土块里裸露着炭化根须,左侧育苗棚里传来自动喷淋系统的启动嗡鸣。
“梓小姐,我们之间的矛盾,其实可以解决。”刘潇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压迫感,他把密码箱搁在覆着白霜的草垛上,箱体立刻陷进枯草,“这里是三千万现金汇票,只要您不再追究张教授破坏药田的事,这笔钱会让千梓农园渡过难关。”
草垛里惊起几只果蝇,在阳光下形成闪烁的光斑旋涡。
“您处理财务的动作确实很迅速。”梓馨转身时,平板电脑的冷光正好照亮刘潇的领带夹,她的嘴角上扬出微妙的弧度,“先从诺和制药离职,抛售股权套取三千万现金,然后用这笔钱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绿色生物科技公司...之后,真不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手段把这笔钱洗到张教授的个人账户里的...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梓小姐,您太敏感了。”刘潇的笑容加深,却让眼神更冷,“我相信张教授会配合所有调查,而您若执意纠缠……”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千梓农园如果不能补齐本草堂的订单,违约赔款可不会等您查清真相,但...只要接收了眼前的3000万汇票,完全可以另购原材料,避免违约。”
“看来,刘潇先生非常清楚千梓农园的困境,回款尚未到账还面临违约...”梓馨微微叹息,她眼角中的笑意却还在,显出一丝俏皮,“可惜,这笔钱我们不能要。”
“为什么?”刘潇脚踝处的裤管沾满泥土和植株碎屑,随他后退的动作簌簌掉落。
“其实,有一个很让我在意的问题...”梓馨把手插进上衣口袋,午后的风轻拂着她的发丝,在脸畔划过一道悠扬的律动,“我很好奇,您不担心张教授得了好处之后会出卖你吗?毕竟,只要把你供出来,他很有可能得到减刑机会。”
“还真是不依不饶啊...。”刘潇指间的雪茄烟灰坠落,在翻新的红土地面烫出焦黑小孔。
“我们找到了另一个线索,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梓馨从口袋中拿出一份银行流水单:
【张雨晴(美国波士顿)账户于2025年8月15日、9月15日、10月15日收到三笔5万美元汇款,备注栏标注“技术顾问费”。】
“张教授女儿在波士顿的学费账单。”她的指尖轻抚过纸张边缘,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数字上,“付款方是绿色生物人力资源部。”
刘潇用鞋尖碾碎烟灰:“...员工教育福利,合规合法。”
“不过,张教授的女儿并不是绿色生物科技的员工...”梓馨点开平板电脑,“那女孩还在上大学的年纪,不可能是技术顾问...所以,这是典型的挂名领薪吧。”
刘潇轻笑一声,“也许...是张教授与绿色生物双方自愿合作的结果,与我无关。”
“刘潇先生,你用张教授女儿的未来作为要挟,他自然不敢轻易出卖你。但是,你忽略了一点...”梓馨放下平板电脑,话语中带着平静的音色,“你多次利用绿色生物科技公司转移资金,留下的痕迹太明显了...”
说罢,梓馨又点开一个录音文档:“请您听听这个...”
录音机喇叭中传出刘潇含混的嗓音混着冰块碰撞声,[“不就是给老张女儿搞个股权分红吗?”]、[“那女孩的研究成果找老张以前的论文...”](翻页声)、[“股权备案的事……必须彻底隐藏。”]、[“该死!印泥沾到我表带了!...”](录音背景里的钟声敲响)
听到这里,刘潇的呼吸不由凝固,他扯松领带的手指突然顿住,“你怎么会有这段录音?”
梓馨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掠过枯枝,“绿色生物的人事部主管为了自保主动提交的。”
“自保...?主动提交...?”刘潇僵立在原地,西装肩线不再挺直,像一座即将坍塌的雕像。
“刘总,还不知道吗?针对绿色生物的稽查从一小时前就开始了,恰好是你前来农园的时间点...”梓馨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刘潇。
直播镜头正剧烈晃动——绿色生物财务室的门框在画面边缘倾斜,稽查组的黑皮靴踏破满地飘散的账页。
徐曼妮站在镜头前,身后是几名举着执法记录仪的稽查员。
“这里是绿色生物科技总部。”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网络,“该公司多名高管涉嫌非法挪用资金、职务侵占、掩饰并隐瞒犯罪所得等多项罪名,目前稽查组已对财务服务器进行数据封存,重点核查该公司的项目资金流向...”
刘潇的指尖猛然收紧,他看见镜头扫过财务总监和人事部主管,他们正被稽查员押送至警车旁,那两人曾无数次为他处理“特殊操作”。
梓馨踩住风中翻卷的碎叶,“当你从诺和离职,然后带着3000万资金加入绿色生物科技公司的时候,杨敏就注意到其中的问题了,到了这一步,您猜...谁还会替谁守密?”
刘潇的肩膀猛然垮了下来,他盯着直播画面看了许久,忽然低声笑了,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此刻,银色密码箱仍就在枯草中静立,梓馨收起平板,“这张三千万的汇票,应该也属于冻结资金了吧,也可以说...是你亲自参与非法转移资产的证据。”
阴云裂开罅隙,夕照如熔金泼洒在焦土废墟上。
梓馨站在焦黑的土地前,鞋底沾满泥泞。她弯腰拾起一截干枯的药根,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刘潇站在她身后五步远的地方,西装肩线松垮,领带歪斜。他的目光扫过焦土,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低哑:“这片药田……终究是毁了。”
梓馨没有回应,只是将手中的药根轻轻放回地面。她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几乎与刘潇的影子重叠。
“您知道吗?”梓馨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风掠过枯枝,“作为诺和制药的前总监,您本可以用正常商业手段竞争,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摧毁供应链?”
刘潇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目光落在远处新生的草药苗上。他的声音低沉:“诺和的进口药成本太高,国内仿制药的价格是它的三分之一,再加上国家的大力支持,怎么竞争?”
“所以您选择了黑钱、伪造数据和破坏药田?”梓馨的声音冷了几分。
刘潇的皮鞋无意识踢飞土块,扬尘中混杂着几片未燃尽的账单碎片:“商战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换上你坐在我的位置…又会怎么选?”
梓馨的语气轻得像叹息,“要知道...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由苦苦等待救命药的病人来买单的。”
话音落下的时候,尖锐的警笛声刺透田野,红蓝光束撕开薄雾,在废墟上投下流动的囚笼光影。
刘潇拽下领带,真丝布料绞缠在指间如同具象化的缰绳:“梓馨,别装清高了,成王败寇而已。”
警笛声越来越近,撕裂了空气的寂静。
“你赢了。”刘潇缓缓转身,迈步走向警车,制服身影围拢的刹那,他突然深吸一口气,回望育苗棚。
自动喷淋系统正旋转启航,水雾在夕照中架起虹桥。一架农用无人机低空掠过,播撒的种子如金雨倾泻...同一个瞬间,刘潇的衣袖被警员拽走的力道抖落尘土。
梓馨站在微风中,默默看着那个僵硬而颓丧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田埂尽头的警车里。
阳光终于洒满整个药田,泥土的气息混着新生的草药香,在空气中缓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