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杏嵂瘫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被刚才那场“生死时速”拆散又勉强拼凑起来。脚踝在高跟鞋的蹂躏下隐隐作痛，胸口还残留着狂奔后的窒息感。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杯饱经沧桑的豆浆，杯壁温温的，盖子边缘渗出的液体在指尖留下黏腻的触感。她小口啜饮着，微甜的豆香勉强安抚着惊魂未定的神经。

就在她鼓起勇气，准备掏出那个在帆布包侧兜里硌了她一路的冰凉土豆泥，用这最后的碳水慰藉一下自己时——

“叮咚！”

又是那个熟悉的、清脆悦耳却让她心头一紧的公司通讯软件提示音！

卜杏嵂像受惊的兔子，差点把豆浆泼在自己崭新的西装套裙上。她猛地扭头看向屏幕右下角。

弹窗。

发件人：【林默然】。

头像是一只呆滞的熊猫。

卜杏嵂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有些颤抖地点开。

【林默然】：[图片]

【林默然】：救不了你，自求多福吧。大佬刚路过打卡机，眼神能杀人。顺便，策划案急，速看！[抱拳][抱拳][抱拳]

图片是林默然在工位角度偷拍的：打卡机旁，一个穿着纯黑T恤的高大身影正侧身经过。虽然只拍到一个冷硬的侧脸轮廓和那标志性的板寸头，但那周身散发的低气压，隔着屏幕都能让卜杏嵂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他经过的时间，正是她踩着7秒红线狼狈滚进来的那一刻！

他看到了！他绝对看到了她像被狗撵一样冲进来的样子！卜杏嵂眼前一黑，感觉刚喝下去的豆浆都在胃里翻腾。那句“比你一年的工资都贵”的冰冷评价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叠加着“迟到被主程大佬抓现行”的社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她手忙脚乱地关掉图片，仿佛多看一秒都会被那眼神冻伤。然后才注意到林默然后面那句话：策划案急！

卜杏嵂赶紧点开林默然同步发过来的一个文档压缩包。解压后，一个名为【新资料片“霓裳羽衣”时装系统文案需求V0.5（紧急！）】的文件夹跳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对右边大佬的恐惧和对迟到被抓包的羞耻感压下去。工作！现在最重要的是工作！保住饭碗才能有以后丢脸的机会！她点开主文档，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阅读。

需求写得……嗯，相当程序员思维。大段大段关于新时装系统如何嵌入原有装备体系、属性加成公式、染色系统实现逻辑的描述，看得卜杏嵂头晕眼花。关于时装本身的设计理念、背景故事、目标玩家群体的描述，只有寥寥几行，干巴巴得像脱水蔬菜。

翻到附件，里面是美术组提供的几十张新时装概念图。卜杏嵂一张张点开，眼睛瞬间亮了。不愧是“灵境互动”的美术，质量没得说！有飘逸灵动的古风仙裙，点缀着星屑般的流光；有赛博朋克风的机械战甲，冷硬的线条透着未来感；还有俏皮可爱的洛丽塔洋装，蕾丝蝴蝶结甜度爆表……每一套都设计感十足，细节满满。

卜杏嵂的文案魂被点燃了！她暂时忘记了隔壁的“低气压源”，手指在键盘上跃跃欲试。根据仅有的那点干巴巴的需求，结合眼前精美的原画，她开始在脑子里飞快构思：

- 那套星屑仙裙：“揽星河入袖，织流光为裳。云渺渺兮步生莲，风回雪舞动九霄。穿上它，你就是踏月而来的谪仙人！” （嗯，仙侠味儿够浓！）

- 那套机械战甲：“钢铁是肌肤，数据是血脉。于霓虹深渊觉醒，以绝对理性重构未来。无畏的开拓者，你的征途是代码与星辰的尽头！” （赛博格调拉满！）

- 那套洛丽塔洋装：“甜度超标警告！蝴蝶结是跳跃的心跳，蕾丝编织着童话梦境。捧起这杯名为‘可爱’的特调，赴一场永不散场的下午茶之约~” （萌系玩家无法抗拒！）

灵感像泉水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卜杏嵂感觉找回了点昨天推开公司大门时的意气风发（虽然只有一点点）。她新建了一个文档，手指翻飞，准备把这些美好的描述先记录下来。

就在这时，策划部这片区域的气氛似乎微妙地变了一下。像是一阵无形的低气压寒流扫过。键盘的敲击声稀疏了一些，几个正在闲聊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卜杏嵂的心猛地一沉，敲字的手指僵在了半空。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扭头去看右边——那个巨大曲面屏的方向。

她能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了格子间并不高的隔板，落在了她的……后脑勺上？或者是她的屏幕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卜杏嵂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她保持着那个僵硬的打字姿势，一动不敢动，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他在看什么？难道她刚才偷看时装图被发现了？还是昨天键盘事件的余波？或者……单纯就是她这个“西装异类”的存在碍了他的眼？

就在卜杏嵂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感消失了。紧接着，右边传来了椅子被推开的声音，然后是沉稳的脚步声——不是朝她这边，而是朝着茶水间或者吸烟区的方向。

卜杏嵂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吓死她了！她感觉自己像刚从冰窟窿里被捞上来，手脚冰凉。她赶紧抓起桌上那杯温凉的豆浆，猛灌了一大口压惊。

不行不行，得赶紧干活！大佬随时可能回来！卜杏嵂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惧甩开，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她加快了打字速度，力求在“低气压源”回来之前，把刚才那些灵感都记录下来。

手指翻飞，一行行或仙气飘飘、或酷炫狂霸、或甜美可人的时装描述跃然屏上。卜杏嵂越写越投入，渐渐又找回了点状态。她甚至开始想象玩家们看到这些诱人描述时的反应，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职业性的微笑。

终于，她把构思好的主要几套时装的简介都写了个雏形。为了体现“效率”和“积极”，她挑了一套看起来最稳妥、最符合仙侠世界观的男款劲装——玄色打底，金线滚边，肩甲造型如展翅鹰隼——作为第一个“成品”，准备先发给主策看看。她飞快地敲下标题和简介：

【时装名称】：玄鹰傲骨

【简介】：玄衣如墨，暗蕴苍穹之志；金纹流转，彰显不羁锋芒。鹰隼之姿盘踞肩头，振翅欲飞，睥睨天下。着此战袍，立如孤峰临渊，动若惊雷掠空，尽显男儿凌云气魄！

检查了一遍，嗯，用词够大气，意象也贴合，应该没问题！卜杏嵂怀着一种“交作业”般的忐忑与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通过内部通讯软件，把这份简介单独发给了策划部负责人赵姐。

几乎是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

“叮咚！叮咚！叮咚！”

她自己的电脑上，一连串密集得如同爆豆子般的提示音疯狂响起！不是来自赵姐，也不是来自林默然，而是来自……游戏内嵌的玩家反馈实时监控窗口！

卜杏嵂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手忙脚乱地点开那个疯狂闪烁的监控窗口。屏幕上瞬间被刷屏了！

最新鲜热辣的一条，来自游戏内某个热门主城的公共聊天频道，ID叫【暴躁小甜豆】的玩家，用极其醒目的红色字体咆哮着：

【暴躁小甜豆】：策划组是没睡醒还是喝假酒了？！新上架的“玄鹰傲骨”时装简介写的什么玩意儿？！[截图]

【暴躁小甜豆】：还‘玄衣如墨，暗蕴苍穹之志’？‘金纹流转，彰显不羁锋芒’？我特么花666买的不是阅读理解教材！是时装！懂？！

【暴躁小甜豆】：这简介水得能养鱼了！一点实际效果不提，光搁这堆砌辞藻忽悠谁呢？6百6十6块大洋就买这破文案？！退钱！！！[愤怒][愤怒][愤怒]

截图里，赫然就是她刚刚提交的那条【玄鹰傲骨】的简介！

卜杏嵂的脸“唰”地一下白了。666？这套时装卖666？！她刚才只顾着遣词造句，根本没注意看需求文档里关于定价的部分！林默然发来的需求里，关于价格和玩家期待值的关键信息，被淹没在了大段的代码逻辑描述里，她完全忽略了！

这条吐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公共频道瞬间被刷屏：

【非洲大阴阳师】：哈哈哈哈哈哈！暴躁甜豆在线打假！666买了个寂寞！这文案是AI生成的吗？[笑哭]

【氪不改命】：有一说一，文案是挺虚的……光说好看，到底加不加属性？有没有特效？特殊动作呢？啥都没说清啊！

【风景党本党】：虽然但是……衣服本身建模挺帅的啊，简介……嗯，确实有点云里雾里。[吃瓜]

【策划今天秃了吗】：@灵境互动 听到了吗？玩家喊你们退钱！这文案值6块6不能再多了！[抠鼻]

“6百6十6……”“水得能养鱼……”“退钱……”

这些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卜杏嵂的眼睛里，也烫在她的心上。她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火辣辣的，比昨天舔键盘被陈瞳抓包时还要羞耻百倍！这是公开处刑！全服玩家都在看！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想要补救，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巨大的恐慌和职业性挫败感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求助般地看向林默然的工位。

林默然正对着屏幕，脸都快贴到显示器上了，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得飞快，显然在处理另一个更紧急的BUG。他根本没空理会这边的“文案灾难”。

卜杏嵂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带着绝望的恐惧，飘向了右边——

那个巨大的曲面屏显示器依旧亮着，上面是深色的背景和滚动的代码。屏幕后，那个宽阔的椅背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一点点。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穿着纯黑T恤的男人，正微微侧着头，视线似乎……正落在她疯狂闪烁的玩家反馈监控窗口上？或者，是落在她此刻煞白如纸、写满“完蛋了”三个大字的脸上？

他手里端着一个黑色的马克杯，杯口氤氲着热气。他面无表情，只是极其缓慢地、呷了一口咖啡。

那动作，平静得可怕。

然后，卜杏嵂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嗤笑，从鼻腔里哼出来，短促，却清晰无比。

像一把冰冷的小锤子，精准地敲碎了她最后一点侥幸。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空白了。耳边只剩下玩家频道里还在不断刷新的、此起彼伏的“666”和“退钱”的声浪，以及那声冰冷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笑，在颅内反复回荡。

她放在帆布包侧兜里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那个早已冰凉的土豆泥盒子。硬硬的塑料盒硌着她的掌心。

早餐？呵。

她现在只想把自己埋进这个土豆泥盒子里，永远不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