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的剧痛像生锈的铁钩，每次吞咽都扯着那根钩子往下拽。林夏蜷在沙发里，外套裹到下巴，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耳机还死死扣在耳朵上，里面循环播放着那段沙沙噪音里的哒哒声。快三，慢二，快三。一遍，又一遍。那声音像根冰冷的针，扎进混沌的疼痛里，带来一丝近乎残忍的清醒。

“喂，聋了？” 陆晚柠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一根没点燃的烟在她指间转着。她踢了踢沙发腿，“药膏抹了没？别跟这儿装死。”

林夏没动，眼睛都没睁。

“啧。” 陆晚柠弯腰，一把扯下林夏一边的耳机。刺耳的沙沙声和规律的哒哒声瞬间泄了出来，在安静的排练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听什么鬼东西？撞邪了？” 她皱着眉，把耳机塞回林夏耳朵，力道不轻。

林夏这才慢吞吞地坐起来一点，喉咙里火烧火燎，她摸出口袋里那管冰凉的药膏，在纸上潦草地写：【吵，睡不着】。

陆晚柠嗤了一声，目光扫过她脖子上那道清晰的、被探头压出的红痕。“活该。” 她嘴上不饶人，却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小保温杯，拧开盖子，一股淡淡的、带着点清甜的药草味飘了出来。“喏，寥乐安硬塞过来的，说是润喉的破梨汤。趁热，赶紧喝了垫垫，再抹你那毒药。” 她把保温杯往林夏手里一塞，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

林夏捧着杯子，温热的蒸汽扑在脸上，带着点微甜的梨香。她小口啜着，温热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舒缓。梨汤很淡，几乎没什么甜味，更像是在喝煮梨子的水，但那股温润感是真实的。喝了几口，喉咙里翻搅的恶心感似乎被压下去一点。她放下杯子，重新拿起那管绿油油的药膏和棉签。

这次，她把药膏管先按在冰凉的保温杯壁上捂了一会儿。等指尖感觉铝管的温度降下去不少，才拧开盖子，沾了绿豆大小的一点。对着小镜子，她憋着气，小心翼翼地把棉签往喉咙深处探。冰凉的膏体碰到敏感处，那股熟悉的、强烈的辛辣刺激还是顶了上来，她猛地皱眉，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呕出来。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她喘着粗气，等那阵翻江倒海过去，才颤抖着把药膏在喉咙深处蹭了蹭，飞快地抽出棉签。辛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和鼻腔里炸开，比直接吞风油精还冲。

“操……” 旁边传来施缪情嘶哑的抽气声。她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正学着林夏的样子，龇牙咧嘴地往自己喉咙里捅棉签，脸都绿了，“这他妈……咳咳……是生化武器吧……”

林夏捂着嘴，感受着喉咙深处那点冰凉和随之而来的强烈灼烧感，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冒。她看着施缪情同样狼狈的样子，又看看手里这管绿油油的“毒药”，还有桌上那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保温杯。混乱的感官刺激搅在一起——耳朵里是沙沙的噪音和苏棠固执的求救信号，喉咙里是冰火两重天的折磨，鼻子里是梨汤的淡香和药膏的刺鼻。她闭上眼，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真他妈糟透了。

复健诊所的金属椅一如既往的冰凉。林夏仰着头，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根僵硬的木头。医生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凑在显示屏前，冰凉的探头再次压上她颈部的皮肤，带来一阵熟悉的压迫感和恶心。

“别动。” 医生的声音平板无波，眼睛盯着屏幕，“也别咽口水。”

屏幕上，那道狰狞的深红裂口和周围皱巴巴的玻璃纸似的增生疤痕再次出现。医生移动着探头，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林夏努力放松，但喉咙被异物顶着，呼吸都小心翼翼。

滋滋……滋滋……滋……

电流噪音里，似乎比上次更清晰地混着一点别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快得连成一片，又带着精确的停顿。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快地、高频地敲击着金属板。

林夏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这细微的杂音。快三，慢二，快三！清晰得让她心脏猛地一缩！她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转头去寻找声音来源。

“动什么！” 医生的手像铁钳一样按住了她的额头，力道大得让她后脑勺重重磕在椅背上。冰冷的探头在她喉咙上狠狠碾过！

“呃啊——！” 一声短促、嘶哑、像砂纸摩擦般的痛叫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撕裂般的剧痛瞬间炸开！比上次更猛烈！像有把烧红的刀子直接捅进了喉咙！眼前猛地一黑，冷汗唰地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服。她蜷缩在椅子上，死死捂住脖子，疼得浑身发抖，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医生猛地抽回探头，脸色阴沉得可怕。“找死吗你！” 他粗暴地用纸巾擦掉耦合剂，声音拔高了，“再有一次！立刻给我滚出去！声带不想要了是不是！” 他唰唰地开单子，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药！按时抹！不想当哑巴就给我安分点！”

林夏蜷在椅子上，疼得眼前发花，耳朵里嗡嗡作响。那剧痛像海啸一样吞没了她，可就在意识模糊的边缘，刚才那清晰无比的哒哒声，却像烙印一样，死死刻在了脑子里。苏棠……她在！她在求救！

新宿歌舞伎町的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大片大片的、粘稠的光斑。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从各个门洞里泄出来，混杂着拉客的吆喝、醉汉的嬉笑和女人的娇嗔。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水、酒精、油炸食物和某种说不清的甜腻腥气。苏棠裹着一件不起眼的深灰色连帽外套，帽子拉得很低，几乎遮住半张脸，混在夜晚汹涌的人潮里。雨水打湿了她的肩膀和裤脚，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在一个闪烁着巨大粉色灯牌、门口站着几个穿黑西装壮汉的酒吧斜对面停下，借着街边一个卖烤鸡肉串的流动摊位的遮挡，从外套内袋里掏出那个沉甸甸的旧收音机，插上耳机。耳机里依旧是巨大的、嘈杂的沙沙底噪，混杂着远处酒吧里泄露出来的沉闷鼓点和周围人群的喧嚣。她慢慢转动调频旋钮，耳朵极力分辨着。

滋啦……滋啦……沙沙……一个男人含混不清的醉骂……沙沙……女人的娇笑……沙沙……酒杯碰撞的脆响……

“……烦死了……那个支那女人……录音……宫长先生……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一个醉醺醺的男声在沙沙声中突然拔高了一瞬，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鄙夷，“……咳得跟破风箱一样……难听死了……哈……还当个宝……锁保险柜里……神经病……”

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又被更强的沙沙噪音淹没。苏棠的手指停在旋钮上，指尖冰凉。支那女人……录音……咳……破风箱……保险柜……林夏！是林夏在万国峰会咳血演出的录音！宫长志雄那个疯子，竟然把它当藏品锁起来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窜上脊椎。她猛地攥紧了收音机，塑料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耳机里的沙沙噪音还在持续，像无数只虫子在啃噬耳膜。

龟吉工坊阁楼的灯泡电压不稳，光线忽明忽暗。余临秋坐在一堆零件中间，正小心翼翼地用细砂纸打磨着一小块切割下来的薄木片。木片边缘被他磨得极其光滑圆润。他脚边放着一个拆开的旧八音盒，里面的音梳和滚筒裸露着。

苏棠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捏着那个简陋的发射器。“小野寺律，” 她开口，声音在昏暗的阁楼里显得有些干涩，“宫长的助理。昨晚在新宿一家叫‘粉蝶’的酒吧喝醉了，提到了林夏的录音。宫长把它锁在办公室保险柜里。”

余临秋打磨木片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保险柜型号？” 苏棠追问。

“不知道。” 余临秋的声音很轻，他拿起那块打磨好的薄木片，对着灯泡的光看了看厚度和弧度，又拿起八音盒的滚筒比划着。“但钢笔的‘耳朵’，快没电了。” 他拿起那个用调音器外壳改装的发射器，“纽扣电池，撑不了多久。沙沙声会越来越强，最后就只剩噪音。”

苏棠看着那个小小的、粗糙的装置。把它塞回钢笔，是唯一能靠近宫长办公室、听到更多秘密的机会。但电池耗尽，它就真的只是一支漏墨的破钢笔了。

余临秋拿起八音盒的音梳，用镊子夹着，小心地调整着其中一根金属齿的弯曲弧度。调整好，他把那块打磨好的薄木片卡在音梳和滚筒之间一个特定的位置，然后，轻轻转动了八音盒侧面的发条旋钮。

叮……叮叮咚……叮……叮叮……叮咚……

一段极其简单、甚至有些走调的、断断续续的旋律在寂静的阁楼里响了起来。音色带着老式八音盒特有的、略带沙哑的金属质感。

苏棠的瞳孔猛地收缩。这旋律……虽然扭曲破碎，但她绝不会认错！是《星尘低语》开头的几个音符！被这个简陋的八音盒，用这种近乎滑稽的方式复现了出来！

余临秋停下了转动发条的手，抬头看向苏棠。昏黄的灯光下，他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用这个，” 他指了指那个改造过的八音盒，“换掉他保险柜里藏的东西。他会‘听’到的。” 他顿了顿，“只要他打开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