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石号的轮机轰鸣像头垂死的巨兽在腹腔里喘息。底层手术舱的恶臭凝滞不散——消毒水、焦糊的皮肉、还有海鱼腐烂的腥气。应急灯惨白的光晕下，林夏瘫在防水布上，断臂被粗粝的缝合线捆扎得像个破烂的包裹，渗出的血混着黄色的组织液，把布料染成一片污糟的暗褐。她眼皮半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杂音，从被强行缝合的声带里挤出来。
陆晚柠的血正沿着塑料软管流进林夏的静脉。她靠着冰冷的舱壁，右腿夹板下钻心的疼被抽血的眩晕盖过，嘴唇灰白。周小满用膝盖抵着她肩膀，怕她滑倒。
“血压还在掉！”老船医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手指按在林夏颈动脉上，几乎感觉不到搏动。
苏棠的拳头砸在舱壁上，铁锈簌簌落下。“加速！”她冲门口吼，“往最近的岸冲！”声音被轮机声吞没。
沪指市，外滩的灯火像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霍律踩着高跟鞋，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冰冷。刚才碾碎耳钉的画面还在视网膜上残留，木子宜许瘫软在地的呜咽仿佛还在耳边。
手机震动。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加密信息，只有一串乱码般的数字。霍律脚步未停，指尖在屏幕边缘的金属框上轻轻敲击，用只有她自己懂的节奏破译。横滨外海。宫长封港。林夏重伤。速援。
霓虹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阴影。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黄浦江对岸那片最耀眼的霓虹丛林——星辰乐队工作室的所在地。一丝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在她唇角勾起。她拨通另一个号码，声音平静无波：“莫诗怡。东西可以寄给警察了。现在。”
横滨外海，滚石号像片叶子在宫长布下的巨网边缘挣扎。三条缉私艇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死死咬在后面，探照灯的光柱一次次撕裂雨幕，试图锁定目标。
“甩不掉！”舵手嘶吼，汗水混着海水从额头淌下。
沈知意蜷在角落，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的脸。信号微弱得只剩一格。他死死盯着叶䀣谱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一个坐标，和一段乱码般的音频文件。他颤抖着点开，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凑近滚石号驾驶舱那台破旧的对外通讯喇叭。
刺耳的、高频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噪音猛地炸响！这声音远超《血茧》的干扰，像无形的钢针狠狠扎进所有人的耳膜。靠近的三条缉私艇上，雷达屏幕瞬间爆出密集的雪花点，紧接着“啪”一声彻底熄灭。更致命的是，通讯频道里瞬间灌满了这种令人抓狂的锐响，宫长的咆哮和手下的汇报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扭曲的电流嘶鸣。
“叶哥给的……定向声波武器原型……”沈知意捂着耳朵，声音被噪音淹没。
滚石号抓住这短暂的空隙，引擎发出超负荷的咆哮，猛地向宫长包围网撕开的缺口扎去！
龟吉工坊阁楼。余临秋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代表滚石号的小光点终于冲出了代表封锁圈的红线。他咧嘴，无声地笑了一下，露出被铁锈染黄的牙齿。脚下，是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几个老旧警用电台，零件散落一地，正是那致命噪音的来源。
他摸出苏棠留下的那半管干涸口红，旋开盖子，用尖端在布满灰尘的窗台上，用力划下三个歪扭的数字——滚石号正前往的、叶䀣谱提供的那个秘密坐标的最后三位。
滚石号手术舱。陆晚柠的血袋空了。林夏的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老船医用听诊器压在她胸口，眉头拧成了死结。“不行了……撑不到岸……”他绝望地摇头。
一直蜷在角落、烧得浑身滚烫的施缪情突然动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爬到林夏身边，那只缠着厚厚血污绷带的手，猛地按在了陈默丢在旁边的触感震动手套上。手套的感应灯疯狂闪烁。
她的手指，痉挛着，在手套的震动反馈下，在空气中用力地、无声地拨动——不是《血茧》，也不是《星尘低语》。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破碎的节奏，带着濒死的喘息和金属摩擦的粗粝感，是她手腕肌腱撕裂的痛苦，是绷带摩擦皮肉的嘶鸣，是无数次在黑暗练习室里压榨出的、只属于她的贝斯线。
手套将这股震动转化成细微的电流信号。沈知意猛地抬头，捕捉到这异常！他几乎是扑过去，将手机麦克风对准了施缪情颤抖的手指，将这段濒死挣扎般的震动频率录下，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叠加进叶䀣谱传来的那段高频噪音里，通过通讯喇叭再次轰了出去！
这一次，噪音中多了一种令人心脏骤停的、如同骨骼碎裂的“咯吱”声，混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嗡鸣。
追得最近的那条缉私艇驾驶舱内，舵手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雷达屏彻底黑屏，引擎发出怪异的咳嗽声，速度骤减。
“妈的……什么鬼声音……”宫长在另一条艇上对着彻底失灵的通讯器咆哮，他自己也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和眩晕。那声音钻进脑子，搅动着最深层的恐惧。
滚石号终于彻底撕开了包围网，拖着伤痕累累的船身，朝着黑暗海面上那个渺小的、代表未知生机的坐标光点，全力冲刺。轮机嘶吼，盖过了手术舱里林夏那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