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系好最后一个靴扣,清脆的“咔哒”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她抬起头,眼神沉得像压舱石,带着未消的血丝,直直撞进林夏低垂的眼帘。
“别动。”苏棠的声音依旧沙哑,像砂纸打磨过生铁,“我在这儿。”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缓慢、沉重,伴随着金属支架敲击地面的声音。
“哒…哒…哒…”
节奏拖沓,带着力不从心的滞涩。
苏棠猛地回头。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堵住大半。陆晚柠斜倚着门框,脸色苍白,额角挂着细密的冷汗。她右腿从大腿中部到脚踝被结实的医用固定支具牢牢包裹着,笨重得像套了个白色石膏筒。腋下紧紧夹着一副金属拐杖,左腿吃力地支撑着身体的重量,每一次试图挪动,右腿的支具都让她身体剧烈地摇晃一下,只能依靠拐杖和门框稳住。
她显然是一路拄拐、拖着这条伤腿,艰难地跟过来的。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碎发,呼吸有些急促。她的目光越过苏棠,死死钉在沙发上的林夏身上。
林夏穿着那双厚重的长筒靴,脚踝和小腿被皮革稳稳承托的感觉还在,但此刻看到陆晚柠这副模样——那条刺眼的白色支具,那副沉重的拐杖,她脸上因剧痛和强行移动而渗出的冷汗——一股更强烈的、混杂着愧疚和刺痛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夏。
陆晚柠为了她,在码头拖着这条骨裂的腿搏命,现在又拖着它追到这里……而她林夏,刚才在咖啡厅,为了徐薇几句屁话,就失控到想杀人?就绝望到想彻底烂掉?
巨大的反差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林夏脸上。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身体,却牵动了左臂的伤,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喉咙里只有破碎的气流。
陆晚柠没说话,只是咬着牙,用尽力气,将身体的重量压在左腿和拐杖上,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挪进了门内。每一次金属拐杖头敲击在老旧地板上,都发出沉重而清晰的“咚”声,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她右腿的支具随着挪动笨拙地蹭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终于,她挪到了沙发前几米的地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晃。苏棠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稳住那副沉重的拐杖。
“你他妈疯了?!腿不要了?!”苏棠又急又怒,声音劈开。
陆晚柠大口喘着气,借着苏棠的搀扶才勉强站稳,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她没理会苏棠的怒吼,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林夏,声音因为疼痛和刚才的用力而嘶哑颤抖:
“姓徐的……人呢?” 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未熄的戾气。她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侧,那里空空如也——那把缴获的弹簧匕首在撤离时遗失了。
林夏看着陆晚柠那条被冰冷支具禁锢的腿,看着她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凶狠的脸,看着她摸向腰间那习惯性的、寻找武器的动作……再低头看看自己脚上那双被苏棠笨拙而用力穿好的、提供着坚实支撑力的长筒靴。
一股强烈的、几乎让她窒息的酸楚猛地冲上鼻梁,眼眶瞬间滚烫。
喉咙深处被疤痕彻底堵死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冲撞、撕扯,想要发出声音,想要嘶吼,想要道歉,想要……回应这份拖着残躯也要追过来的、滚烫的、近乎暴戾的守护。
“呃……呃啊——!” 她猛地仰起头,脖颈青筋根根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压着胸腔,试图震动那两片锈死的铁片!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气流。
一丝极其微弱、嘶哑到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带着浓厚血腥味的破碎音节,猛地从她撕裂的喉管深处,强行挤了出来!
“呃……啊……!”
那不是语言,是纯粹的、被剧痛和绝望碾碎又强行粘合的、野兽般的哀鸣。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陆晚柠拐杖的余音盖过,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狠狠劈在死寂的客厅里!
苏棠扶着陆晚柠的手臂猛地一僵,瞳孔骤缩。
陆晚柠摸向腰间的手停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夏。
林夏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非自愿的、伴随着撕裂般剧痛的“声音”惊呆了,仰着头,张着嘴,喉咙剧烈滚动,像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无声的、痛苦的痉挛。
那双厚实的长筒靴依旧稳稳地包裹着她的脚踝和小腿,提供着物理的支撑。但此刻,她身体里某个更深层、更绝望的阀门,似乎被陆晚柠那条刺眼的伤腿和苏棠滚烫的怀抱,强行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一丝微弱的气流,混合着血腥,艰难地挤过了那片被宣告“死刑”的疤痕废墟。虽然代价是更深的撕裂,虽然那声音比指甲刮黑板更刺耳难听。
但终究,不再是……彻底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