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裹挟着沉船淤泥的腐臭,瞬间淹没了口鼻!
陆长风的厉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被汹涌灌入的浑浊江水吞没。那道自水域深处袭来的庞大阴影带来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将三人狠狠按向死亡的深渊!
“咕噜噜…”白小梅只觉一股冰冷彻骨、带着浓重血腥与腐朽气息的巨力撞在腰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被抛飞出去,怀中的温玉珠脱手而出,七彩光晕在浑浊的水中划出一道迷离的轨迹!蚀骨水的剧痛被更恐怖的窒息感淹没,意识瞬间模糊。
崔明远惊鸿剑在水中难以施展,只来得及将剑鞘横在身前硬挡那股巨力!沉闷的撞击透过剑鞘传来,震得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冰冷的江水呛回!他强提真气,目光死死锁定被水流卷走的温玉珠!
陆长风首当其冲!那阴影的冲击并非纯粹的物理力量,更蕴含着一种直击神魂的阴寒怨念!他护在胸前的右臂冰晶光芒暴涨,与那阴寒之力猛烈对撞!
“嗡——!”
沉闷的能量爆鸣在水下扩散,形成一圈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浑浊的江水被短暂排开,显露出冲击核心的景象——那并非活物,而是一艘缩小了无数倍、通体漆黑的梭形“船”!船体非金非木,布满扭曲的蚀刻符文,船首尖锐如毒牙,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光芒!船身上,清晰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漩涡吞噬星辰的徽记!
“归墟之影!”陆长风心头剧震!这徽记,与血鱼符事件中出现的幕后黑手标记如出一辙!他们竟已渗透至此,连这等能潜行水下、攻击神魂的诡谲法器都动用了!
黑梭一击未能得手,符文光芒再亮,船身微调,如同潜伏的毒蛇再次蓄力,幽暗的光芒死死锁定陆长风手中的黑色令牌!显然,这令牌才是它真正的目标!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僵持中,那块被陆长风紧握的黑色令牌,似乎被黑梭的幽光与温玉珠散逸的七彩光晕同时刺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蓝光!牌子上那贝壳星辰图案瞬间活了过来,古老的鲛人文字如同燃烧的蓝焰,在幽暗的水底熠熠生辉!
“嗡——!”
一股远比黑梭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磅礴的水属力量,带着不容亵渎的神圣威严,以令牌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沉睡的深海巨神睁开了眼眸!
蓝光扫过之处,浑浊的江水瞬间变得澄澈透明!狂暴的水流被强行抚平!那艘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梭法器,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表面的符文发出刺耳的哀鸣,瞬间黯淡、扭曲、崩解!船体被无形的巨力挤压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转眼化作一堆扭曲的废铁,被爆发的蓝光裹挟着,狠狠砸向沉船破洞外的淤泥深处!
恐怖的威压骤然消失!
陆长风抓住这千钧一发的间隙!他强忍着右臂因对抗而传来的阵阵麻痹剧痛,异色双瞳在水中锐利如鹰!左臂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近在咫尺、正随水流飘荡的温玉珠!同时双腿猛蹬身后腐朽的船板,身体如离弦之箭射向意识模糊、正被水流卷向深处的白小梅!
崔明远也同时爆发!他借着令牌蓝光爆发带来的短暂清明和水流平静,惊鸿剑在水中划出一道凌厉的轨迹,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刺入白小梅身后的腰带,用力一带!将她拉向自己。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一块沉船的凸起龙骨,稳住身形!
陆长风赶到,一把抄住白小梅的腰,将她推向崔明远,低喝:“带她走!”同时,他将温玉珠塞入白小梅几乎无意识紧握的手中。珠光入手,白小梅濒临熄灭的意识似乎被注入了一丝暖流,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
崔明远没有任何犹豫,一手死死抓住白小梅,一手将惊鸿剑插入身旁朽木借力,双腿灌注真气,如同游鱼般向着破洞外澄澈的水域奋力冲去!令牌爆发的神圣蓝光正在快速消退,浑浊的江水再次合拢,但那股驱散黑暗和邪恶的力量,为他们在死亡水域中开辟了一条短暂的生路!
陆长风紧随其后,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沉船破洞深处,黑梭残骸沉没的黑暗水域,眼中寒芒闪烁。归墟之影…他们的触手,伸得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快!这绝不仅仅是为了抢夺一件宝物那么简单!
“哗啦!”
三颗脑袋几乎是同时冲破水面,贪婪地呼吸着冰冷潮湿的空气。外面依旧是沉沉夜色,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却带着劫后余生的珍贵。
他们身处的位置,已远离那废弃的船坞,被湍急的暗流带到了楚江一条偏僻的支流河湾。身后,船坞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王府侍卫的呼喝和兵刃交击声隐隐传来,显然与那些灰衣水鬼爆发了冲突,暂时无暇顾及他们。
崔明远拖着几乎虚脱的白小梅游向岸边一处布满湿滑青苔的岩石凹陷。陆长风警戒着水面,也迅速上岸。
白小梅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浑浊的江水,左肩伤口在江水的浸泡下,蚀骨水的灼痛变本加厉,让她面无人色,浑身发抖。但她的右手,却死死地、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紧握着那颗温玉珠。珠光透过她的指缝渗出,映着她惨白的脸和失神的杏眼。
陆长风快速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眉头紧锁:“蚀骨水毒性霸道,已入肌理。必须尽快拔毒,否则这条手臂就废了。”他看向崔明远,“我需要干净的水源和片刻安静。”
崔明远点头,迅速脱下湿透的外袍垫在岩石上,将白小梅小心扶坐好,让她背靠石壁。他则持剑而立,如同最忠诚的守卫,警惕地扫视着河湾四周的黑暗雨幕和湍急的水面。令牌爆发击毁黑梭的动静太大,归墟之影绝不会善罢甘休,王府的搜捕也随时可能蔓延至此。
陆长风盘膝坐在白小梅对面,小心翼翼地撕开她肩头被血水和江水浸透的布条。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边缘焦黑翻卷,并不断向四周缓慢地腐蚀蔓延,散发出淡淡的腥臭。他深吸一口气,右臂缓缓抬起,覆盖着冰晶的手掌悬停在伤口上方。
没有言语,冰魄之力被精妙地操控着,丝丝缕缕极寒的气息如同最细微的手术刀,精准地探入伤口深处。寒气所至,那些疯狂侵蚀的蚀骨水毒如同遇到了天敌,瞬间被冻结、迟滞。陆长风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不是战斗,而是比战斗更耗心力的精微操作,稍有不慎,寒气过重便会冻伤白小梅本已脆弱的经脉。
白小梅身体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蚀骨水的剧痛被冰寒之气冻结又撕裂,如同无数冰针在伤口内搅动。她痛苦地仰起头,汗水混合着雨水从苍白的下颌滑落。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被她紧握在右手的温玉珠,似乎感应到了她体内血脉的剧烈波动和陆长风冰魄之力的刺激,珠内的七彩光晕突然以一种奇特的韵律流转起来!
一丝丝温暖、纯净、充满生机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自珠内流淌而出,顺着白小梅的掌心,温和地渗入她的手臂经脉。这股能量与陆长风霸道驱毒的冰魄寒气截然不同,它带着大海的包容与滋养,所过之处,被蚀骨水腐蚀的焦黑肌理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微弱的生机!虽然无法立刻驱散剧毒,却大大缓解了痛苦,并神奇地护住了她的心脉和主要经络,让陆长风的驱毒过程变得可控!
白小梅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急促的喘息稍稍平复,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迷惘。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温玉珠,又感受着肩头那冰与暖交织的奇异力量,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久违的安宁感悄然滋生。
陆长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股来自温玉珠的生机之力,眼中异色一闪。这宝珠,不仅能引路,还能滋养其主!他立刻调整了冰魄之力的输出,变得更加柔和,与那股珠光暖流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共同对抗着蚀骨水的阴毒。
时间在冰冷的雨夜中缓慢流逝。河湾外,王府与灰衣水鬼的战斗声渐渐稀落,不知是胜负已分还是转移了战场。唯有雨打河面的声音,和陆长风指尖偶尔逸散的细微冰晶碎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陆长风缓缓收手,覆盖伤口的冰晶随之消散。白小梅左肩那恐怖的暗紫色已经褪去大半,伤口虽然依旧狰狞,边缘的焦黑却停止了蔓延,呈现出一种失血过多的苍白,但至少不再是死气沉沉。剧痛虽在,却已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暂时压制住了。”陆长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余毒未清,需寻对症之药。短期内不可再动武,否则毒性反扑,神仙难救。”
白小梅虚弱地点点头,感激地看了陆长风一眼,目光最终落在手中的温玉珠上,眼神复杂。
崔明远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他走到陆长风身边,目光落在对方一直紧握在左手中的那块黑色令牌上。此刻令牌的光芒已经完全内敛,恢复了古朴沉重的模样,但那股古老浩瀚的气息依旧隐隐可感。
“那东西…”崔明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有那水下的黑梭法器…归墟之影?”
陆长风将令牌递给崔明远,沉声道:“错不了。那徽记,与血鱼符背后如出一辙。这‘归墟之影’所图甚大,力量更是诡异莫测。这黑梭法器,能潜行水下,攻击神魂,绝非寻常江湖势力所能拥有。”
崔明远仔细端详着令牌,指尖拂过那贝壳星辰的浮雕和背面冰冷的鲛人文字,目光锐利如解剖之刃:“‘圣物失…守护者罪…永锢…’白姑娘之前的解读,加上这令牌与温玉珠的强烈共鸣…这‘圣物’,恐怕并非单指温玉珠!这令牌本身,极可能是开启归墟、或者解除某种‘禁锢’的另一把钥匙!而所谓的‘守护者’…”他的目光转向靠在石壁上喘息的白小梅,“恐怕与她的血脉身世息息相关!”
陆长风点头:“那沉船,极可能载着当年护送‘圣物’或守护者后裔离开归墟的鲛人!遭遇变故沉没于此。白小梅…或许就是那襁褓中的婴儿!她腕上的胎记,是守护者血脉的烙印。温玉珠,是她归家之路的灯塔,而这令牌…或许是归家之门的锁匙,也可能是赦免‘守护者之罪’的关键!”他看向白小梅,“白姑娘,你师父临终遗言,让你‘找珠’,‘回家’。他是否…也是守护者的一员?或者,是当年那场灾难的幸存者?”
白小梅听着两人的分析,身体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和痛苦交织的漩涡。沉船中的记忆碎片、师父临终的执念、胎记的灼热、温玉珠的呼唤、令牌的共鸣…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惊涛骇浪般的真相——她的根,不在这个人间江湖,而在那传说中沉没于深海的归墟!她的族人,背负着失却圣物的罪孽,被永远禁锢?!
“我…我不知道…”她声音嘶哑破碎,泪水无声滑落,“师父…从未明说…他只说…找到珠子…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就能…赎罪…” “赎罪”两个字,如同千钧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
崔明远蹲下身,目光平视白小梅,声音沉稳而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白小梅,听着。无论你的血脉背负着什么,罪孽与否,都不是你能选择的。但现在,你手握线索,身系重宝。归墟之影在追杀你,王府在通缉你,无数双眼睛盯着温玉珠和这块令牌。逃避,只有死路一条,更会辜负你师父的遗愿和你血脉中的呼唤!”
他拿起那块黑色令牌,冰冷的触感传递着历史的沉重:“这‘永锢’二字,是枷锁,但也可能是突破口!这令牌的材质、纹饰,绝非凭空而来。尤其是这边缘镶嵌的蓝色晶石…”他用指甲小心刮下一点晶石缝隙里残留的、几乎看不见的暗绿色淤泥,凑近鼻尖闻了闻,又仔细观察其质地,“带着独特的深海腥气,但其切割打磨的痕迹,却非天然形成,有很细微的人工琢痕…这种手艺,在楚江府,只有一处地方能做到。”
陆长风眼神一凝:“哪里?”
“楚江王府!工造司!”崔明远斩钉截铁,“王府工造司汇聚天下能工巧匠,专司奇巧机关、珍玩修复。尤其是负责修补进贡珍玩的‘天工坊’,其掌印大匠‘鲁妙手’,最擅修复镶嵌各类奇石宝玉,其独门‘水磨阴刻’之法,留下的痕迹便是如此!这令牌上的晶石,必是经过王府工造司之手修补或加工过!”
王府!又是王府!温玉珠的虹光引机关、管库太监赵德订制信鸽、私会听潮阁的人、如今这神秘令牌又牵扯到王府工造司!楚江王府在这盘巨大的迷局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觊觎归墟之秘的贪婪者?还是与“归墟之影”有着更深的勾结?
线索如同乱麻,却终于被崔明远抽出了一根致命的线头!
“我们必须立刻潜入王府工造司!”陆长风眼中寒光凛冽,“找到鲁妙手!弄清楚这令牌的来历!这是目前唯一明确的线索!”
“潜入王府?”白小梅虚弱地惊呼,眼中充满恐惧。昨夜盗珠的惊险和王府侍卫的追杀犹在眼前。
“不是硬闯。”崔明远站起身,雨水顺着他冷峻的侧脸滑落,目光如磐石般坚定,“王府此刻因温玉珠被盗和船坞大战,必然风声鹤唳,守卫森严。但越是混乱,越有机会。工造司位于王府外院西侧,与库房重地尚有距离。我们需一个内应,一个能让我们‘名正言顺’进入王府外院,且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他脑中飞速运转,王府的布局、人员、近日动向如同清晰的画卷展开。突然,他目光定格在令牌上那贝壳星辰图案的某个细微纹路上,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型。
“三日后,是楚江王李恪宠妃‘云妃’的生辰。”崔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云妃最爱新奇精巧的玩意儿。王府工造司每年此时,都会招募一批手艺精湛的民间匠人入府,为云妃赶制贺礼。筛选匠人的管事…恰好是赵德的一个远房侄儿,贪财好利。”
陆长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你是说,我们假扮匠人混进去?”
“不。”崔明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寒意森然的弧度,“是‘真’匠人。我手中,恰好有鲁妙手早年欠下的一份人情。而这份人情,足够让他‘举荐’几位可靠的‘巧匠’入府效力,并让那位贪财的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的目光扫过白小梅,“至于你,白姑娘,王府正在大张旗鼓搜捕一个‘女飞贼’,却绝不会在意一个跟着‘匠人师傅’入府打下手、脸上生了‘恶疮’需要薄纱遮面的…哑巴小徒弟。”
白小梅看着崔明远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又操控一切的眼睛,再想到要重返那龙潭虎穴般的王府,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但看着手中温玉珠柔和的光芒,感受着肩头残留的珠光暖意,一股不甘的倔强从心底涌起。归墟,家,赎罪…还有那些追杀她、打伤她、觊觎圣物的敌人…
她猛地抬起头,沾满雨水泥污的脸上,那双杏眼中恐惧褪去,燃烧起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她用尽力气,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雨,依旧在下。冰冷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废弃船坞方向的火光已经暗淡下去,但楚江府无形的漩涡,却因这沉船遗落的令牌与工造司的隐秘联系,变得更加凶险叵测。潜入王府,寻找鲁妙手,揭开令牌的真相——这步险棋,已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