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萌芽的文明,就这样,被杀死了,只剩下任人打扮的先贤文本,被权力用来装点自己的门面,同时改造成牢笼,囚禁天下人心。
但这一次,随着“迷信”的封印被“真话之树”抹去,死文本里重新响起了往圣先贤的心跳,在这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健的心跳声中,堡垒之国被一体两面的本能与权力彻底扼杀的精神生命、文化生命、思想生命,在中断两千多年后终于迎来了复生。
当堡垒之民在“真话之树”引来的心灵明光下开始一点点走出本能和迷信的重重枷锁,他们发现,原来圣贤的思想并不是用来高山仰止的,而是一条条道路,通往存在深处、亦即每颗灵魂深处真正的精神生命。
圣贤的思想不再是被人为神圣化、经院化的高点,而是每一颗精神生命的起点,往圣先贤的思想开始点燃越来越多堡垒之民自己的灵魂脉搏。
而人一旦开启了精神生命,他便自然会看到“心世界”,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真正的圣贤最终都在向人们昭示通往这个因真实而自由、因自由而真实的本真世界。
圣贤们,地域上有东、西之分,但那只是表象层面的标签,精神上,他们殊途同归,都是心世界的引路人。
点亮了精神生命的堡垒之民,开始透过标签看到本真。在相互鉴照中,他们逐渐真正理解东方圣贤的思想和东方文明的精髓,同时领会到了自身文明中真正的宝藏所在。
东方文明长于思辨,成于信仰,由信仰通往精神生命,但在出发点上,由于人的认知天性使然,他们先验中以心物二分的方式看待世界,由此,纯理念性的思辨既是他们的强项所在,也是他们与心之本真、即存在之本真隔阂的由来。
在理念世界,他们是真正的王者,所谓“整个东方哲学,实质都是为伯拉图作注解。”,某种意义上道出了其纯理念性,在理念世界,只有依靠逻辑,才能勉强不迷路、不错乱、不脱离实在——思想实在。
逻辑,不单是东方思想的根本支柱之一,也是它的最强项,因为它不但存在于意识中,也早已融入精神血脉。
从哲学的源头开始,神学、科学、政治学…东方的种种学问无不以理念为基,用理念演绎,而作为所有自然科学的基础——数学——更是如此。
“理念”,在不同方向下,结合现实世界的实证,构建起一座座思想大厦,这些无不是人类思想与智慧的结晶。
“理念”对现实的把握是如此深彻;“理念”在逻辑的护航下得出的理论是如此严密信实;“理念”通过科学改造自然是如此真实高效;切中人心与现实的“理念”在社会实践中产生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由此,东方文明不但把理念当成改变世界的支点,也把理念当成寻求真理的途径,甚至唯一途径。
但纯理念与真实存在之间始终是隔着一层的,而且这道阻隔无法靠理念突破;至于逻辑,它是思想的真实性所在,但不是现实的真实性所在,仅有逻辑与理念,依然不足以破茧。
在理念型认知模式既定的前提下,要触及存在之本真,唯有通过“信仰”。
当求真的理念与思辨把人送到了存在之门面前,那最后一步,在未到此境的人看来仿佛“因为荒诞,所以相信。”
一般意义上的认知,看似是人类的天赋,是人独有的能力,实则是由背离存在之本真的“不信”而生。
在“认”的最基础层面,人与动物,乃至生物,并无区别。
因为“不信”,所以必须“知”,用“知”去填充因“不信”而凭空产生的“未知”。
但一切“认知”,实质只有“认”,没有“知”,那看似是“知”的一切,其实底层全都是由“不信者”必须相信的“认”构建起来的。
“不信”,是妄心背离存在之本真的第一步,它是荒诞的,也是一切荒诞的起点。因为“不信”必须以“认”为“实”,所以一切不可避免的落入荒诞。
要治愈这根本荒诞,回到存在之本真,在“理念”认知模式被完全确立的前提下,基本就只有“信”这一条路,而依靠“信”回家的最后一步,就是跨越这荒诞,从“信仰”中离“认”归“实”,于是这一步本身看上去也好像是荒诞的。
但因为不信者内心充满种种极难自觉的幽暗,所以这条路上布满各种有形无形的陷阱,心意与思辨稍有差池便会误入歧途,甚至万劫不复。
最普遍又最根本的差错之一,便是把“信仰”当成目的。
“不信者”是如此需要相信些什么,这种渴求超出了意识,深植于潜意识,乃至本能之中,甚至成为了本能。
因此,当某种切中人性需求或幽暗欲望的理念以“信仰”的面目出现,绝大多数人毫无察觉间便完全失去了抵抗力,被“信仰”俘获,人性中那些原本难以得逞的幽暗欲望,一旦得到“信仰”做大旗,就能轻易大行于世。
可这样一来,“不信”便在“信仰”中得到完全确立,并极可能被神圣化,从而更加病入膏肓、更隐秘、更无解。
有意或刻意的“信仰”,本身就是不信。
但必须要相信些什么的“不信者”基本是不可能看到这一点的。先验、且被各种内在外在力量强化的“不信”让他们更无法看到对回归存在之本真而言,“不信”的反面不是“信”,而是“没有不信”。
“信仰”本是回归“没有不信”的道路,可在完全确立“理念”认知模式的“不信者”那里,却成了目的,甚至最高目的。
于是,在东方,古往今来,无论社会还是个人层面,太多悲剧在“信仰”的参天高塔下上演,而真正通过“信仰”回归存在之本真,进而证悟真理的人却寥寥无几——这一切,直至“洛伽梵”到来才得以改观。
但即便如此,“信仰”仍是推动现代文明的决定性力量,而这恰恰是堡垒之国所在的西方一直以来缺失的。
如果按“信仰”对人心的作用分为上中下三等,那么除了最上等通往真理的信仰和最下等通往迷信的信仰,对于文明来说至关重要的是中间那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