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安静下来,都看着李存勖。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沸腾的声浪,带着一种汇聚了天地人心的磅礴力量:
“内奸已除,大义在我!”
“三军将士,随本王——”
“讨国贼,复血仇!”
“兵发潞州!”
“讨国贼,复血仇!”
“兵发潞州!”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如同晋阳城发出的怒吼,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也宣告着一场以血还血的复仇远征,拉开了序幕。
……
“王爷,您要注意身体啊。”
晋阳王府,议事厅内,张承业苦口婆心地劝谏着李存勖。
是我不想回宫休息吗?李存勖在心中苦笑,穿越过来这些天,自己连小命能否保住都不知道,哪有时间享受人生。
等一等,过一段时间,等自己地位巩固了,一定要享受一下古代“昏君”的乐趣。
李存勖微闭着双眼,臆想着未来的美好。
“王爷,张公公,不好了!”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哭泣和低低的哀求。
一名王府内侍脸色苍白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曹…曹太夫人…晕过去了!”
“母亲!”他失声惊呼,这些天的血腥冲击,加上失去先王的双重打击,终于击垮了这位本就悲痛忧惧的妇人。
他挣扎着想从圈椅中站起,胸口的闷痛却如同重锤袭来,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王爷保重!”张承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同时对那内侍厉声道,“慌什么,立刻传侍医,好生照看太夫人,再敢惊扰王爷,仔细你的皮!”
内侍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李存勖靠在张承业的支撑下,急促地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内忧未靖,血污未干,母亲病倒,潞州…这千斤重担,几乎要将他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彻底压垮。
清洗带来的权力真空和人心浮动,与潞州那迫在眉睫的灭顶之灾,如同两条冰冷的绞索,正同时勒紧晋阳的咽喉。
“急报!”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厅内的寂静。
马蹄声在王府大门外骤然停住,随即是门卫急促的呵斥和一道极度疲惫的吼声:
“乱柳!周德威将军急报——!”
乱柳!
周德威!
这个名字如同强心针,瞬间刺入李存勖几近麻木的神经。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胸口撕裂般的闷痛,厉声道:“快传!”
一名浑身裹满泥浆和冰霜、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驿卒,被两名甲士几乎是架着拖进了议事厅。
驿卒嘴唇冻得乌紫,脸上被寒风割出数道血口子,他挣扎着站稳,从怀中掏出一个同样沾满泥污、被体温焐得温热的铜管,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
“王…王爷…周将军…八百里…加急…”驿卒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喉咙里塞满了砂砾。
“梁军…梁军增兵了!朱温…朱温亲临泽州督战!易刘知俊为帅…猛攻潞州!李…李嗣昭将军…血战不退…但…但城中…已…已到绝境!”
“周将军…周将军请王爷速…速发援兵!迟…迟则…城破矣!”
铜管被张承业迅速接过,拧开,抽出里面的帛书,展开。
李存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份军报上。
字迹潦草,带着行军帐中的匆忙和焦灼,字里行间透出的危机感,比李嗣昭那份血书更加直白、更加紧迫。
“…梁贼易帅刘知俊,乃朱温帐下悍将,用兵狠辣,得朱温亲至泽州督战,士气大振!连日来,驱民填壕,昼夜猛攻,不计死伤!”
“潞州外城多处崩塌,守军以血肉堵缺。李嗣昭将军身被数创,犹自苦撑。然城中箭矢、滚木、火油俱已耗尽。士卒饥疲,折木为兵。伤者哀嚎遍地,无药可医。”
“末将虽遣轻骑拼死袭扰甬道,断其粮运,然杯水车薪,难挽大局。梁贼夹寨已成,深沟高垒,固若金汤。末将麾下虽众,然强攻夹寨,无异以卵击石。”
“唯盼王爷速发援军主力,内外夹击,方有一线生机。潞州…已至存亡绝续之秋!望王爷…早作圣断!周德威泣血顿首。”
“折木为兵”!
“伤者哀嚎遍地,无药可医”!
“存亡绝续之秋”!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存勖的心上。
他仿佛看到了潞州城在梁军疯狂的攻势下摇摇欲坠,看到了李嗣昭拄着断枪,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绝望地望向晋阳方向。
内忧?
清洗的余波?
人心的浮动?
母亲的病痛?
在潞州数万将士以血肉筑成的防线即将崩溃的绝境面前,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微不足道。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胸口的闷痛瞬间加剧,眼前金星乱冒,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他死死咬住牙关,强行将那口血咽了回去,身体因为极度的紧绷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厅内一片死寂,唯有驿卒那如老旧风箱般沉重的喘息,以及油灯芯子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交织成这静谧中的唯一旋律。
张承业枯瘦的手,紧紧攥着那份滚烫的军报,指节发白。李存璋紧握着刀柄,眼神凝重如铁。
怎么办?
晋阳城刚刚经历一场大清洗,人心浮动,兵马虽众,但能立刻拉上战场的精锐需要整编,需要安抚,需要时间。
而潞州,已没有时间了!
强令疲惫之师立刻南下,面对以逸待劳、深沟高垒的梁军夹寨,无异于驱羊入虎口。
“王爷…”李存璋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凝重,“末将请命,即刻点齐本部精骑,星夜驰援潞州。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撕开梁贼一道口子,接应周将军和二哥!”
“不可!”张承业断然否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李将军忠勇可嘉,然此时晋阳局势未稳,王爷身边岂能无大将拱卫?”
“且潞州夹寨已成,梁军以逸待劳,数千精骑冲阵,无异飞蛾扑火!非但救不了潞州,反会折损我军元气!”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潞州陷落?看着李嗣昭将军和数万将士…”
李存璋双目赤红,后面的话却哽在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