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恒拉着贺尘的手指，懵懂的站在她身边，显得小小的一只。

他仰起头天真的问：“阿姐，姜族长要去哪里啊？”

贺尘蹲下，对上阿恒的眼睛，单手揽住他，认真回答道：“他死了，要被埋进土里。”

“就像阿娘那样？”阿恒继续问，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贺尘。

“对……和阿娘一样。”贺尘重复说着，垂下头心里十分落寞。

“那阿姐也会死吗？阿恒自己呢？”

“会”，贺尘不打算骗他，“死亡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谁也无法逃避。”

“可是人死了就见不到了，阿恒想阿娘，要是阿姐死了，阿恒也会想阿姐，所以……阿姐不要死好不好？阿恒摇晃着贺尘的手指央求她。

贺尘摇摇头，眼泪差点掉出来，如果她不回昆仑山，将必死无疑，她根本没法答应阿恒。

“阿恒，阿姐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时间到了，我就会离开，但不管怎样，就算见不到，阿娘和阿姐都会看着你，看着你长大，长成男子汉，保护自己，保护他人。我们都答应过阿娘，要好好活着，你也要答应阿姐，以后不论遇见什么困难，也要活下去，因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有可能。”

“知道了吗？”贺尘轻轻晃动他的肩膀。

阿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贺尘站起来，泪水决堤，顺着脸颊往下流，看起来比姜家人还要伤心。

“娘，您放心，我会带着阿恒回浴花村，好好活下去。”她在心里默念。

灵堂里，帮忙的人进进出出、有条不紊的做着事，空气中弥漫着蜡香的味道。

到转棺时，贺尘才看见姜沐归，接着是宣读祭文，盖好棺盖起灵。

管事的老者指挥众人抬棺，贺尘远远看着，越发觉得不对劲儿。

此人是姜沐归？可贺尘并不认为是他，虽说样貌相同，可动作，背影，甚至是小的细节都有分别，难道……贺尘更加怀疑了。按理说，如此重要的场合，姜沐归不可能不在。除非……棺木里是空的！！！

贺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那姜峰的尸体哪去了？

随着一声摔瓦盆的巨大声响，起灵开始了，姜沐归手拿引魂幡，高高扬起，唢呐奏响直冲脑门， 熙熙攘攘的送葬队伍开始前行。

贺尘连忙跟了出去，纸钱漫天飞舞，呜呜泱泱的哭声传来。

贺尘观察了许久，内心逐渐笃定，这人绝对不是姜沐归，但到达第一个路祭后她就不再跟了，因为阿恒在后面追她。

阿恒气喘吁吁的停下，抱住她，生怕她不见了。

贺尘温柔的拍他的背安抚他，然后突然想起来什么关键的事，急忙问道：“阿恒，今天有没有见姜修可？”

阿恒尽管不明所以，但还是摇了摇头。

贺尘立马起身：“阿恒，你先去秦大哥那儿待着，我去一趟阴司街！！”

说完就跑走了，留下阿恒一个人不知所措的站着。

冰冷的屋子内，一个石桌放在正中央，周围坐着的都是姜峰的部下，还有各个城池的主事人。真正的姜沐归坐在左侧最靠前的位置，正对门的高台上盖着一块红布。

被请来的人大都不明所以，以为姜沐归有什么大事要说，或是宣布姜峰的遗言。结果姜沐归半天不说话，只是摇着个扇子打量着他们，这群半身快入土的人，纷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问道：“姜沐归，你把我们找来，到底要干什么？”

说话的人是姜族的创宗长老，德高望重，也是姜峰的左膀右臂之一。

“鬼老，别心急啊”，姜沐归语气懒散，收了扇子，起身走到高台前，一把揭开红布，“姜族长躺在这儿，让你们这群老部下多看看，免得以后见不到了。”

布下赫然出现姜峰的尸体，坐着的人急忙起身，所有人望去，皆大惊失色。

“这……你不将族长下葬，放在这儿做什么？”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一齐指责起姜沐归来，他却丝毫不理会。

“你这孽障，族长尸骨未寒，你就如此迫不及待，简直是大逆不道。”姜宁气愤的说道。

姜沐归听罢冷了脸：“你们这群老东西，姜峰在的时候装的人模狗样，他死了，还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省省吧，我和姜峰不一样，不要妄想我会给你们好脸色，拥护我坐上族长之位，然后交出自己的辖地，是你们唯一的活路。”

“你……绝不可能，你想都别想。”鬼老一挥衣袖，气的重新坐下。

“姜沐归，你别太嚣张，想当姜家的族长，你还得问问我们同不同意。”姜八指着他的鼻子说。

“不然呢”，姜沐归听的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以为我找你们来你商量吗，别傻了”。

“我才不关心你们答不答应，只是……除了我的部下，也只有死人会臣服于我，今天，我不保证你们还能活着走出这里。”

“姜沐归，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们？姜族长在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无礼。”

“别再跟我提他，今时不同往日，识时务为俊杰。”姜沐归踱步到石桌主位坐下。

“别跟他废话，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走，没时间陪他在这儿玩。”姜八说着就离开座位往外走。

姜沐归眼神冰冷锐利，手上的扇子迅速脱了手，向他背后急飞而去：“我有说让你走吗？”他大吼道。

众人看向姜八，他跪倒在地上，扇面一端装有利刃，已经刺穿了他整个胸膛，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

众人这才变了脸色，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不听话的人，下场就是如此，看来这招杀鸡儆猴卓有成效。

“姜沐归，我们是敬重族长才会答应来，你别太过分。”鬼老语气缓和下来，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大胆开口。

“我自然知道，不过……鬼老，听说你家公子在九黎幽读书，要不要我去看望看望。”姜沐归不怀好意的笑笑，走到姜八跟前把扇子从他身体里拽出来，血滴下来洒了一路。

鬼老怒目而视：“你威胁我？”

“我只是好心罢了，你可不要不领情。”姜沐归说的淡然，却不给他们留一点退路。其他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那些与他有过过节的人更是惶恐，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如今是这个局面。到后面几乎没人再吭声了，似乎都已经默认。姜沐归满意的笑了，重新给姜峰盖上红布。

这边，贺尘火急火燎到达阴司街，阴司街尽头有一处议事大堂，姜修可在外面的台阶上坐着发呆，不知独自思考着什么。贺尘想起来那日的情景，担心他被吓到了，她看了一眼房门，还是先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修可，你怎么了？”她温柔的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姜修可回过神来，看向她，随即又低下头。

“没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许我会知道呢。”贺尘安慰他。

姜修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阿恒姐姐，我想知道，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呢？”

自从姜修可和阿恒做了朋友，对贺尘也变了称呼，虽然没有跟着阿恒叫，但也不再冷冰冰了。

“嗯……修可，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心也不是，同样，万事万物没有永恒，人心亦如是。”

“山之南为阳，北为阴。阳为生，阴为死。天地万物向之阳，蝇滋营虫得益于阴。所以不管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在同一境遇就无法理解，但你不能说它就是错的、不应该存在的。”

“或许，在黑白之间还有灰色地带，只是你现在看不见罢了。”

贺尘循循善诱：“我说的这些，你能懂吗？”

姜修可迟缓的点了点头，贺尘叹了口气，这对一个孩子来说，要完全理解还是有些困难。最近风言风语满天飞，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小孩的事不能和大人的事一同看待，小孩子只能看到头顶的一片天空，大人却不一样，游走在世俗人心间才是常态。

贺尘试探着问：“姜族长遇害那天……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姜修可再三犹豫：“那根红绳，主上他……”

正说着，身后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他。

“姜修可。”姜沐归从门里出来，冷漠的看着他们俩，叫了一声姜修可的名字，姜修可看见他，立马低头闭上嘴。

贺尘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土，迎了上去，越过姜沐归，贺尘的视线落在屋内，除了一些人并没有异常。

她有些疑惑，殊不知姜八的尸体和血迹早已被姜沐归处理掉了。所以说，姜沐归趁着姜峰的葬礼召集他的旧部，来让他们听从自己，巩固权力。可这未免也太心急了，姜峰的尸体都还没凉透，他就做出这种事。贺尘知道他疯，没想到他这么疯，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什么也不顾。

“姜沐归你可真厉害，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

贺尘不打算和他和和气气的说，质问他：“若不是我发现端倪，你还有瞒我多久？”

谁知姜沐归只是瞥了她一眼，径直走向姜修可，问道：“姜冥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姜冥对你可真是忠诚，是我的话，恨不得你死八百回了。”贺尘见他不理自己，揶揄道。

姜沐归没有气恼，又走回贺尘面前：“你怎么总是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你自己呢，何时去昆仑，想死在这儿吗？”

“我……”贺尘一时语塞，愣住了，微微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