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一步步逼近,断尺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肖遇半跪于地,无锋剑深深没入泥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要……倒下了吗?
方才与浩然白龙的硬撼,虽将其摧毁,但归墟星亦遭重创。神念内视之下,归墟星表面遍布狰狞裂痕,狂暴的能量风暴在其中肆虐翻腾,若不及早压制,随时可能崩解自爆。
可柳永,岂会给他喘息之机?
断尺骤然扬起,狠狠抽在肖遇肩头。他闷哼一声,却仍死死攥住剑柄,未曾倒下。
柳永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之人,眼中翻涌着扭曲的快意。
“知道么?”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压抑着经年的嫉恨,“我最厌恶的,便是尔等这般人物。”
“天生禀赋卓绝,宗门倾力栽培,上乘功法、珍稀资源,唾手可得……轻描淡写,便能凌驾众生之上。”
他猛地攥紧断尺,指节发白。
“而我?”声音陡然拔高,近乎嘶吼,“一介散修,资质平庸,道基不过中品,连一颗下品灵石都要精打细算!为一株三阶灵草,能与人以命相搏;为半部残卷,能蛰伏十年!”
“可即便……即便我拼尽全力修至问道境,却因道基所限,终生不得寸进!凭什么?凭什么尔等无需付出便拥有一切,而我穷尽心力却终是徒劳!”
他忽地俯身,一把揪住肖遇的衣领,眼中癫狂闪烁。
“原本……若一直如此,我也认命了,安于在这青河镇教书育人,了此残生。”
“直到……一年前,我偶然得此碎片,”他眼中迸出异光,“便是你初入地下广场时,所见我掌中之物……谁曾想,它竟蕴含着至为强大的天道之力!……哈哈哈,你可知我那时何等狂喜?以为天道终于垂怜于我……然而……”
啪!断尺再次重重抽落,肖遇闷哼一声,身体剧震,却依旧强撑着未曾倒下。
“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天道之力,竟不能为我所用……我不甘心!苦研半载,终在半年前,让我觅得一法——以孩童纯净生命献祭,换取驾驭天道之力的权柄……原本一切皆顺遂……可是……”
他的声音渐趋疯狂:“尔等来了……要毁我大道!今晨你提及‘作业’,我便知尔等已然察觉。是以,我只能孤注一掷,提前发动,将孩童尽数献祭于今日,换取更磅礴的力量……你看,我成功了!这终生止步问道境之桎梏,终被我冲破,踏入开元……”
肖遇心头剧痛,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因为自己的试探,将他逼至绝路疯狂么?……终究是太年轻,思虑不周……” 那五十余个消逝的幼小生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
柳永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品味着无上甘泉。“多么……美妙的力量啊……可惜,你永远无从体会了。” 他的声音诡异地平静下来。
“好了,真相,你已尽知……”柳永缓缓举起断尺,残阳如血,映在冰冷的尺锋之上,“……可以安心上路了。”
就在断尺即将斩落之际,一道玄奥莫测的力量自身后骤然袭来!
柳永心头警兆狂鸣,瞬间旋身,手中断尺裹挟着最后的浩然之力悍然格挡。
轰——!
浩然之力如琉璃般寸寸崩碎,断尺应声化为齑粉!柳永惊骇欲绝,仓促间疯狂催动体内残存的天道之力护体。然而那玄奥力量沛然莫御,他整个人如遭太古神山撞击,口中喷出一道凄厉血箭,身躯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
在空中狼狈地连翻数圈,柳永才踉跄落地。他猛地抬头,死死盯向前方,能一举轰溃天道加持的浩然之力,究竟是何方神圣?!
目光所及,柳永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占据。
不可能?!
只见先前被他重创、本该生机断绝的白衣女子,此刻竟静静伫立在前方。三千青丝无风自扬,如墨瀑般披散肩头。她双手虚托,右手执笔,左手轻持一幅仅起笔数道的空白画卷。那被鲜血浸透的面纱,遮掩了神情,唯有一双眸子穿透血色薄纱,投射出令人心悸的深寒。那眼神,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存在骤然苏醒,如雪原初晨的凛冽,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静静地凝视着他。
“你……你究竟是何人?!” 感应着那与先前判若两人的陌生气息,柳永声音发颤,惊惧交加。
“御不凡”朱唇轻启,声音却如万载玄冰:“区区蝼蚁,也配知吾神名讳?” 语毕,她不再理会惊骇的柳永,莲步轻移,行至肖遇身前。
她缓缓蹲下身,目光触及肖遇的刹那,那仿佛冻结万物的深寒瞬间消融,化作一泓柔柔春水,低语道:“遇,好久不见。” 万象圣笔收回体内,纤纤玉指探出,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抚上他沾染血污的右颊。那眼神,盈满了跨越无尽时光、失而复得的深切喜悦。
“你是谁?” 肖遇勉力抬起头,虚弱地问道。他清晰地感知到,眼前的女子已非先前的御不凡,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比强烈的熟悉感却汹涌而来,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在远比想象更悠久的岁月之前。
女子闻言,抚在他颊边的手蓦然一顿。短暂的错愕后,一丝明悟掠过她眼底。她面纱下的唇角弯起极淡的弧度,带着洞悉宿命的温柔:“原来……遇尚未苏醒。无妨,待时机成熟,吾等终会再聚……”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拂过他眉间的尘土,声音低回,如同亘古传来的箴言,“这一次……遇,切莫再将‘光’弄丢了。”
轰——!
肖遇心神剧震,如遭九天雷殛!他霍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眼前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灵魂深处:
她自称……光?
她怎会知晓……那深埋在他心底最深处、从未向任何人启齿的秘密?!
得不到女子回应,身后的柳永,那被彻底无视的屈辱如毒藤般缠绕心头,先前的恐惧竟被一种更熟悉、更灼热的怒火吞噬——那是散修岁月里,无数次被轻视、被践踏的积怨在燃烧!
“呃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眼中血丝密布。右手猛地虚托,那枚融入体内的菱形碎片骤然浮现。额头上,那道残破的书册印记爆发出最后的光芒,疯狂涌入碎片之中!他不惜以神魂为薪柴,彻底点燃这最后的天道之力,哪怕魂飞魄散,也要让这目中无人的存在付出代价!
碎片光芒万丈,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天道之力轰然爆发!
“哈哈哈……这才是……至高的力量!现在……你们……一起下地狱吧——!”柳永面容扭曲,声音嘶哑癫狂,双手如擎山岳,狠狠向下一压!浩瀚的天道之力化作毁灭洪流,如九天银河决堤,带着碾碎万物的威势,轰然冲向那背对着他的女子!
“聒噪。”
冷冽如冰的声音响起,甚至不曾回头。“御不凡”左手随意向后一挥,那幅仅勾勒数笔的空白画卷便如流光般抛出。画卷迎风见长,瞬间化作一道星河屏障,其上玄妙星光流转,深邃如宇宙初开。那毁天灭地的天道洪流撞入其中,竟被尽数吞噬、吸收!空白的画卷上,悄然又添了几道蕴含无上道韵的墨痕。
“御不凡”这才徐徐起身,转过身来。那双望向柳永的眸子,已彻底冻结,再无半分暖意:“竟敢……打扰我与遇的重逢……找死。” 话音未落,玉指轻抬。那悬浮的画卷星光骤然旋转,中心形成一个吞噬万物的漩涡,强大的吸力瞬间锁定了柳永手中的菱形碎片!
“不!我的力量!!”柳永惊恐嘶吼,双手死死攥住碎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浑身灵力、残魂之力疯狂涌出试图抵抗。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碎片如同被无形巨手攫取,硬生生从他掌中剥离,化作一道流光,稳稳落入“御不凡”白皙的掌心。
她垂眸,指尖捻着那枚光华流转的碎片,漠然的声音如同宣判:“果然是……井底之蛙。区区凡间一缕残缺的小天道碎片……竟也视作至宝?可笑至极……”
她不再看那蝼蚁一眼。柳永道基崩毁,本命灵器尽碎,又强燃神魂催动天道,早已油尽灯枯,魂伤不可逆转。失去了碎片的天道之力加持,他不过是一具苟延残喘的破败躯壳。这样的人……留给她的遇去终结吧。
她缓缓转身,动作轻柔地将肖遇扶起。素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一股难以言喻、仿佛蕴含宇宙本源意志的玄奥力量,如温润的星河般涌入肖遇体内。
肖遇心神剧震!这股力量……纯净、古老、至高无上!它拂过之处,归墟星内部狂暴肆虐的能量风暴瞬间平息,表面狰狞的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消失……短短数息,这颗本命星辰竟已恢复如初,甚至隐隐透出更内敛深邃的光泽。
源力?!!这是……唯有传说中的神灵才能掌握的……源力?!她……她究竟是谁?!为何……如此熟悉……却又……! 剧烈的头痛如针扎般袭来,记忆的迷雾深处似乎有什么在翻腾。
就在这时,“御不凡”身子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竟直直向后软倒!
“小心!”肖遇下意识地伸手将她紧紧揽住。
怀中的女子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轻若蚊蚋,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不舍:“无妨……这身躯……终究太弱了……承载不了吾……太久……”她抬起眼,深深地凝望着肖遇,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永恒,“对不起,遇……刚重逢……便要分别……真的……舍不得……”
她的声音越来越飘渺,仿佛从遥远的时空彼岸传来:
“不过……我记得……你说过……分别……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相遇……”
“所以……遇……一定要找到我……”
最后的话语,如同风中残烛的叹息,轻轻拂过肖遇的耳畔,留下刻骨的烙印:
“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有光的地方……便有遇’……”
话音彻底消散在风里。怀中的御不凡,双眸紧闭,气息微弱,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