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持续的低频嗡鸣还在客厅里沉沉地震荡,像某种深海巨兽的心跳,强行压着林夏胸腔里翻腾的剧痛和恐惧。她瘫在椅子上,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喉咙深处火烧火燎的疼,冷汗顺着她苍白的鬓角往下淌,洇湿了领口一小片布料。苏棠僵直地站在旁边,指尖冰凉,刚才林夏在她臂弯里濒死的抽搐感还残留在皮肤上,挥之不去。
施缪情的声音就是这时候砸过来的,硬邦邦的,带着点刚跑完八百米似的粗喘,还有一丝压不住的火气。
“继续,怎么样?”她右手依旧死死按着紧贴林夏心口的平板,指关节绷得死白,汗珠顺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平板冰冷的金属边缘。她的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林夏那张灰败脱力的脸上,吊在胸前的左臂随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腿好点了吗?”她问,声音不高,却像砂纸磨过桌面,每个字都刮着林夏的神经,“之前腿伤又一直忍着,现在忍不住了吧?”
空气像是被施缪情这句话抽干了。连那沉闷的嗡鸣声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林夏闭着的眼皮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苏棠倏地转头看向施缪情,眼神里带着错愕和一丝被戳破什么的狼狈。她下意识地看向林夏那条被宽松运动裤盖着的、打着高分子夹板的左腿。那条腿刚才被移动时软绵绵的,和悬吊的断肢左臂一样,全靠她的力量支撑。她一直以为林夏只是太虚弱……难道……
林夏的胸膛起伏骤然加剧!那好不容易被声波镇压下去的窒息感,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猛地又翻涌起来!施缪情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地捅穿了她强撑的伪装,也捅破了那层隔绝恐惧的薄冰。
“呃——!”一声比刚才更痛苦、更尖锐的气音猛地从林夏紧咬的牙关里迸出来!那声音短促得如同濒死的鸟鸣,带着撕裂一切的绝望!
她的右手再次痉挛般抬起,五根手指扭曲着抓向自己的喉咙!灰败的脸上瞬间涌上骇人的青紫色!眼球因为极度的窒息感向上翻起,露出大片吓人的眼白!喉咙深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像是破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嗬…嗬…”声!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因为脱力重重砸回椅背,椅子腿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林夏!”苏棠魂飞魄散,声音都劈了叉。她本能地扑上去想按住林夏抓向喉咙的手,却被林夏濒死挣扎的力道猛地甩开!
施缪情脸色铁青,按着平板的右手猛地加力,指骨几乎要戳破皮肤!平板发出的低沉嗡鸣声骤然拔高了一个强度,窗玻璃发出更剧烈的共振呻吟!
“嗡——————!”
那更强的声波如同无形的重拳,狠狠砸进林夏痉挛的身体!
弓起的身体被强行按回椅背!抓向喉咙的右手被震得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还在神经质地颤抖。翻起的眼白缓缓被拉回,瞳孔涣散地对着天花板。那可怕的“嗬嗬”声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喉咙里细微的、如同漏气般的嘶嘶声。青紫色在脸上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被彻底抽空的惨白。冷汗像小溪一样从她额角、脖颈淌下。
她像一条被拍在岸上、又被粗暴地扔回水里的鱼,只剩下胸膛在嗡鸣的压制下,艰难地、一下下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无声的、剧烈的颤抖。
“操!”陆晚柠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骂出声。她右腿的支具因为刚才林夏挣扎带起的动静,又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她左手死死抓住桌沿才稳住身体,疼得龇牙咧嘴。“施缪情你他妈能不能说点人话?!非得这时候刺激她?!嫌她死得不够快是吧?”
施缪情没理陆晚柠的咆哮。她右手依旧死死按着平板,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凸起。她喘着粗气,目光从林夏惨白的脸移到她那条被裤子遮盖的左腿,又移回到她脸上,眼神又冷又利,像淬了毒的刀片。“忍?”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持续的低频嗡鸣和众人死寂的呼吸上,“你那条左腿,根本动不了吧?粉碎性骨折术后固定期,骨头渣子都还没长拢,你他妈一直装什么没事人?刚才苏棠抱你,你那腿软得跟面条似的,连点劲儿都使不上!现在装不下去了,差点把自己憋死,爽了?”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夏的神经上!
林夏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身体在嗡鸣声中无法控制地剧烈一抖!一股巨大的、被彻底剥开的羞耻和恐惧瞬间淹没了她!比喉管的灼痛更甚!她死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像濒死的蝶翅般疯狂颤抖,牙齿深深陷进毫无血色的下唇里,几乎要咬出血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汹涌而出,混着冰冷的汗水,滚烫地砸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和冰冷的平板边缘。
她以为藏得很好。那钻心的、持续不断的腿骨深处的疼痛,每一次被移动时左腿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像累赘一样被摆布的无力感……她都咬牙忍着,用沉默包裹着,不想成为更大的负担。现在,被施缪情当着所有人的面,赤裸裸地撕开!
苏棠僵在原地,脸色比林夏好不了多少。她看着林夏汹涌而出的眼泪,看着她在平板压制下依旧无法自控的颤抖,看着那条被施缪情点破真相的、软软垂着的左腿……一股迟来的、巨大的后怕和懊悔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她只顾着林夏的喉咙,那条腿……
“呵,”陆晚柠嗤笑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浓浓的嘲讽,“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左手拿起桌上那杯饮料,又狠狠吸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去,压不住心头那股烦躁,“一个两个都这样,憋着,忍着,装没事人,然后‘嘭’一下炸了,吓死所有人。好玩吗?”
陈默依旧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手里的绒布停止了擦拭效果器的动作。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餐桌那边一片狼藉的混乱,看着林夏无声的崩溃,看着施缪情那只用力到发白的手,又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擦他的效果器外壳,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了不起的污渍。
阳光被蒙尘的玻璃窗滤过,惨淡地落在施缪情紧按平板的右手上,落在林夏无力垂落、沾满泪水和冷汗的右手上,也落在陆晚柠那条被厚重支具固定、正隐隐作痛的右腿上。客厅里只剩下那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和压抑到极致的死寂。那油腻的外卖气味混合着药味、汗味和无声的绝望,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肺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