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手里那块擦效果器的绒布叠成个豆腐块，随手塞进工装裤口袋。他站起来，厨房门口那块地方顿时显得更挤了。他右手拉开冰箱门，冷气混着剩菜味儿扑出来。他弯腰在里面翻找，左手插在兜里没动。几颗干香菇，一盒绞肉，几个蔫吧的青椒，还有半盒剩饭。他右手把东西一样样掏出来，搁在狭窄的料理台上。动作没什么烟火气，倒像是在清点零件。
水龙头哗哗响。干香菇被扔进碗里泡着。右手拧开燃气灶开关，幽蓝的火苗“噗”地窜起。平底锅架上去，锅底的水珠滋滋叫着缩成小点，消失不见。右手拎起油瓶，倒了点油下去。油热了，冒出细细的青烟。右手抓起装着绞肉的塑料盒，把红白相间的肉末倒进锅里。“嗤啦——”一声爆响，油星四溅，浓烈的肉腥气瞬间冲散了客厅里残留的药味和汗味。
肉末在热油里翻滚变色，陈默右手抄着锅铲，没什么表情地翻炒。他右手拿起泡发香菇的碗，把水沥干，湿漉漉的香菇倒进锅里，和肉末一起翻炒。水汽蒸腾起来，混着油脂和菌类的香气。他右手伸向调料架，掠过盐罐糖罐，精准地捏起一个贴着“迷迭香”标签的玻璃小瓶。右手拇指推开瓶盖，手腕一抖，一小撮深绿色的碎末撒进锅里。
香气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干燥的、带着松木和泥土气息的香料味道霸道地混进肉香里。
“陈默，多放点那个迷迭香！”周小满的声音从客厅角落传来，带着点兴奋。她正用右手的笔敲着摊开的乐谱打拍子，左手腕上的黑色护腕随着动作绷紧。
陈默没回头，右手又抖了点迷迭香进去。锅里滋滋作响，酱色的肉末和棕黑的香菇裹着油亮的光。
陆晚柠左手撑着桌子，想把自己那条打着厚重支具的右腿挪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支具的硬塑料边缘硌得她小腿发麻。动作间牵扯到骨裂的地方，一阵熟悉的刺痛让她“嘶”了一声，眉头拧紧。她烦躁地抬眼，正好看到陈默往锅里撒香料。“喂！姓陈的！你撒的是迷迭香，”她下巴朝客厅角落努了努，那边，慕梦正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毯线头，“还是‘迷迭香’（指方优灵）？别他妈回头让‘迷迭香’在我们胃里开演唱会！”她语气恶劣，带着明显的迁怒。
慕梦的头埋得更低了，抠地毯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
陈默依旧没回头。锅里的香菇酱肉炒得差不多了，浓郁的酱香混着迷迭香的独特气息弥漫开来。他右手关了火。右手拿起旁边那盒剩饭，扣在案板上，饭粒黏成一坨。他右手拿起菜刀，用刀背把那坨饭拍散。
施缪情坐在地毯上，贝斯斜倚在怀里。刚才林夏那场差点要命的窒息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除了额角未干的汗。她右手搭在琴弦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发出几个不成调的单音，低沉而烦躁。左手依旧吊在胸前的三角巾里，纹丝不动。香菇酱肉的香气飘过来，她吸了吸鼻子，右手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拨弦的声音更重了些，带着一股发泄的劲儿。
苏棠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林夏身上。林夏瘫在椅子里，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胸膛在那持续的低频嗡鸣声中微弱地起伏。脸上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一片狼藉的惨白。苏棠右手拿着一小块干净的湿棉签，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沾去林夏眼角和下巴上的湿痕。她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生怕再带来一丝刺激。每一次林夏的身体因为呼吸牵动而微微颤抖，苏棠的心就跟着揪紧。她看着林夏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那厚厚敷料下脆弱的脖颈，看着那条被宽松运动裤遮盖、此刻被施缪情点破真相而显得格外无力的左腿……一种沉重的、冰冷的疲惫感攫住了她。
香菇酱肉饭的香气越来越浓，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林夏闭着眼，浓密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喉咙深处撕裂的灼痛感还在，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在刮。更深的，是骨头缝里传来的、持续不断的钝痛，从左臂的断肢处，从左腿粉碎的骨头里，丝丝缕缕地渗出来，和喉咙的痛搅在一起。胃里是空的，那浓郁的、带着奇异香料气息的肉香飘过来，本该勾起食欲，此刻却只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恶心。两种截然相反的生理需求——饥饿和呕吐感——在虚脱的身体里疯狂撕扯。她死死咬着下唇，把喉咙深处涌上来的酸水强行咽下去，这个微小的吞咽动作又带来一阵喉部的痉挛剧痛，让她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漏气般的“嘶……”声。
苏棠沾泪的动作瞬间僵住！瞳孔骤缩，拿着棉签的手指停在半空，屏住了呼吸，全身的神经都绷到了极致，死死盯着林夏喉咙敷料下的动静，像在等待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致命风暴。那持续的低频嗡鸣声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平板紧贴林夏心口的位置，震动似乎微微加强了一瞬。
施缪情拨弄贝斯弦的右手也停了下来，她侧过头，锐利的目光扫向林夏。
林夏的身体在那阵细微的抽搐后，在嗡鸣的压制下，又慢慢瘫软下去，只剩下胸膛更加艰难地起伏。冷汗再次渗出。
陈默右手把拍散的米饭拨进两个大碗里。右手拿起锅铲，把锅里还在滋滋作响、香气四溢的香菇酱肉连油带汁，均匀地浇在米饭上。深褐色的酱汁迅速渗透进白色的饭粒里。
“吃饭。”陈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宣布一个既定程序。他把两碗堆得冒尖的酱肉饭端到餐桌空着的位置。浓郁的、混合着肉香、酱香和迷迭香独特气息的味道，彻底占领了油腻药味残留的空间。
陆晚柠看着那碗油亮诱人的饭，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烦躁地挪动了一下，右腿支具又磕在桌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妈的……”她低声骂着，左手抓起靠在墙边的拐杖，右臂用力撑住，咬着牙，左腿用力把自己从椅子上艰难地“拔”了起来，右腿的支具悬空，全靠双拐和左腿支撑。她单腿蹦跳着，挪到放饭的桌边，身体摇晃了一下才站稳，右手拉开椅子坐下，把拐杖扔在脚边。
香气弥漫。低频的嗡鸣持续。施缪情右手重新搭上贝斯弦，拨出一个沉闷的音符。周小满用右手的笔在谱子上画了个圈。慕梦依旧抠着地毯线头。沈知意靠在阳台门框上，目光从乐理书上方，沉沉地落在林夏惨白的脸上。
苏棠手里的湿棉签，还停在林夏冰冷汗湿的颊边，迟迟没有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