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是浑浊的奶白色，勉强挤过蒙尘的玻璃窗，照进依旧弥漫着隔夜汗味、药味和淡淡啤酒味的客厅。空气凝滞，闷热粘稠。

陈默是第一个在厨房弄出动静的。他右手拉开冰箱门，冷气扑出来，混着剩菜味。他弯腰在里面翻找，左手插在工装裤兜里没动。几颗鸡蛋，半袋切片面包，一小块黄油。右手把东西掏出来，搁在狭窄油腻的料理台上。动作利落，没什么多余声响。

燃气灶幽蓝的火苗“噗”地窜起。平底锅架上去，锅底残留的水珠滋滋叫着消失。右手捏起黄油包装纸的一角，撕开，切了一小块黄油扔进锅里。黄白色的固体在热锅底迅速融化、起泡，散发出浓郁的奶香。

陈默右手拿起一个鸡蛋，在锅沿轻轻一磕，蛋壳裂开，蛋清裹着蛋黄滑进锅里，“滋啦——”一声爆响。油星溅起几点。

这声音像是个开关。

沙发垫上，陆晚柠皱着眉，眼皮挣扎了几下才掀开。宿夜的疲惫和右腿骨裂处持续不断的钝痛让她脑子发沉。她左手撑着沙发垫，一点点把自己上半身挪起来，动作牵扯到右腿，支具边缘硌在垫子上，她闷哼一声，右手下意识去揉膝盖上方被硌疼的位置。她那条打着厚重支具的右腿依旧沉重地搁在沙发垫上，像个不属于她的累赘。

单人沙发上，林夏的眼睫也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她似乎睡得很浅，或者根本没睡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嘴唇干裂起皮。那只完好的右手依旧无力地垂在沙发边缘，指尖微微蜷着。苏棠就靠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头歪着，似乎还睡着，但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林夏搁在脚凳上的、打着高分子夹板的左腿旁边。

周小满揉着眼睛从地铺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她左手腕上的黑色护腕有些松垮地套着。她右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目光投向厨房飘来的黄油香气。慕梦也跟着迷迷糊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

施缪情在地毯上动了一下。她昨晚就靠着纸箱睡的，姿势别扭，吊着左臂的三角巾歪到了一边。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眼底有血丝。她右手撑着地面，有些费力地把自己从地毯上“拔”起来，左臂因为姿势牵拉，传来一阵酸胀的痛楚，让她“嘶”地吸了口气。她晃了晃有些发沉的脑袋，右手烦躁地扯了一下歪斜的三角巾带子。

沈知意坐在玄关过道口那堆线材纸箱旁，背靠着墙。她面前的乐理书合着放在卷好的睡袋上。她看起来醒得最早，只是沉默地坐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厨房里陈默右手握着锅铲翻动煎蛋的背影。

第二个鸡蛋滑进锅里，和第一个并排滋滋作响。蛋清边缘迅速凝固，泛起诱人的焦黄。

周小满走到厨房门口，探头看了看。“好香！” 她吸了吸鼻子，右手习惯性地想去帮忙拿盘子，目光扫过狭窄油腻的台面，又缩了回来，只是问：“要帮忙吗，默哥？”

陈默右手握着锅铲，头也没回：“面包。”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周小满“哦”了一声，右手拿起台面上那袋切片面包。她下意识地想用左手去撕包装袋的封口，动作到一半猛地顿住，手腕处传来熟悉的牵扯感。她立刻收回左手，只用右手有些笨拙地撕开封口，抽出几片干巴巴的面包片。她右手拿着面包片，看了看陈默锅里快煎好的蛋，又看了看旁边空着的盘子，犹豫着是先放面包片还是等盘子。

施缪情也晃悠到了厨房门口。厨房本来就小，挤了陈默和周小满，再加上她，更显得逼仄。她右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锅里焦黄的煎蛋，又扫过周小满右手捏着的面包片，最后落在旁边那个旧得快掉漆的面包机上。

“让开点。” 施缪情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刚睡醒的不耐烦。她右手直接越过周小满的肩膀，伸向面包机，左手依旧吊在胸前晃荡。她右手拇指粗暴地按下面包机的开关，机器发出沉闷的嗡鸣，加热管开始发红。

周小满被她挤得往旁边让了半步，左手下意识护了一下受伤的手腕，没说什么，只是右手默默地把手里的面包片递过去。

施缪情右手接过面包片，看也没看，直接塞进了面包机的两个卡槽里。动作有点大，面包片歪歪斜斜地卡在里面。

“喂！这样会烤糊一边的！” 陆晚柠的声音从客厅沙发垫那边传来，带着早起的刻薄。她左手撑着沙发垫，努力想调整一下坐姿，让那条打着支具的右腿不那么难受，但稍微一动就牵扯到痛处，她只能放弃，烦躁地瞪着厨房那边施缪情单手操作的笨拙背影。

施缪情根本没回头理她，右手又从周小满右手里拿过两片面包，同样粗暴地塞进面包机另一个卡槽，把机器塞得满满当当。面包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陈默右手用锅铲利落地把两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铲进盘子里。蛋心还是溏的，颤巍巍的。他右手关了火，把平底锅挪开。

面包机“叮”地一声弹起，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施缪情右手伸过去，把烤好的面包片抽出来。果然，有两片边缘焦黑卷曲，散发着明显的糊味。

“操。” 施缪情低声骂了一句，右手捏着那片焦黑的面包，指尖被烫了一下，她皱着眉甩了甩手。

“说了会糊。” 陆晚柠在沙发上幸灾乐祸地补刀，右手无意识地敲着沙发垫边缘。

施缪情猛地回头，狠狠剜了陆晚柠一眼，眼神像刀子。她右手捏着那片焦黑的面包，似乎想直接扔进垃圾桶，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烦躁地把它丢在了旁边一个空盘子里，右手又去抽另外两片烤得相对好点的面包。

陈默右手已经把煎蛋盘子端到了客厅那张堆满杂物的矮茶几上。他又右手拿起那袋面包，直接放在盘子旁边。没有多余的话。

周小满右手端着一个马克杯，从厨房角落的简易饮水机接了杯热水，小心地放到茶几上。“林夏姐，喝点水？” 她声音放得很轻，看向单人沙发。

林夏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像蒙着一层灰。她极其轻微地摇了下头，动作牵扯到喉咙，她立刻皱紧了眉，嘴唇抿得更紧，额角渗出细小的冷汗。那只完好的右手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了一下。

苏棠也醒了，立刻坐直身体。她看着林夏的反应，拿起周小满放下的那杯水，右手拿起插在旁边的吸管，凑到林夏干裂的唇边，声音压得极低：“一点点，润润？”

林夏的目光涣散地落在杯沿上，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她只是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微微张开了嘴。苏棠立刻小心翼翼地将吸管头探进她唇间一点点。林夏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小口，喉咙立刻传来剧烈的灼痛和异物感，让她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漏气般的“嘶…”。她立刻死死闭上嘴，牙关紧咬，额头的冷汗更多了，身体因为强忍痛苦而微微发抖。

苏棠的心瞬间揪紧，飞快地撤回了吸管，右手拿着水杯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她看着林夏痛苦的样子，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施缪情右手捏着两片烤好的面包走过来，直接扔在放煎蛋的盘子里，面包片弹了一下。她右手又拿起那片焦黑的面包，塞进自己嘴里，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焦糊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她右手抓起盘子里一个煎蛋，也没用筷子，直接用手捏着，就着那半片焦面包大口吃起来，动作粗鲁，带着一股发泄的狠劲，吊着的左臂随着咀嚼的动作轻微晃动。

沈知意终于从玄关的阴影里站起身。她走过来，右手拿起一片面包和一个煎蛋。她没坐下，就站在茶几旁，沉默地吃着。动作很快，没什么表情，目光垂着，仿佛食物的味道与其无关。

周小满右手也拿起面包和煎蛋，走到慕梦身边坐下，分给她一份。慕梦小声道谢，小口小口地吃着。

陆晚柠看着茶几上简单的食物，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她左手撑着沙发垫，咬着牙，想把自己那条沉重的右腿挪下沙发垫。动作笨拙费力，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骨裂处的剧痛，让她额头冒汗。她右手摸索着想去够靠在旁边的拐杖。

苏棠看到了，放下水杯，想过去帮忙。

“我自己来！” 陆晚柠的声音带着早起的火气和不耐烦，右手猛地挥开了苏棠伸过来的手。她咬着牙，左手和右手一起用力，身体扭曲着，终于把那条打着支具的腿从沙发垫上“拖”了下来，沉重的支具“咚”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她喘着粗气，右手终于抓住了拐杖，撑着站起来，左腿用力，单腿蹦跳着，艰难地挪向茶几。每一步都伴随着右腿支具的晃动和骨裂处的刺痛。

她挪到茶几旁的空椅子边，右手拉开椅子，重重地坐下，把拐杖扔在脚边。她右手抓起一片面包，看也没看上面施缪情留下的指印，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又右手捏起盘子里最后一个煎蛋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仿佛嚼着某种仇敌。

陈默右手拿着抹布，在厨房水槽边慢条斯理地擦着煎锅。锅底残留的油渍在抹布下变成黏腻的污痕。

客厅里只剩下咀嚼面包的轻微声响，和陆晚柠因为疼痛而略显粗重的呼吸。浑浊的晨光里，林夏靠在沙发上，闭着眼，脸色惨白，像一尊易碎的石膏像。苏棠坐在她脚边的地板上，手里捏着那杯几乎没动过的水，目光失焦地看着地板上散落的乐谱。施缪情右手捏着最后一点焦黑的面包，面无表情地吞咽着。沈知意站在窗边，背对着所有人，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城市轮廓。周小满和慕梦小口吃着面包，沉默不语。煎蛋的香气早已被焦糊味和隔夜的浊气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