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缪情手里那片焦黑的面包突然就咽不下去了。她右手捏着剩下的面包角，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把它碾碎。陆晚柠那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破了这顿沉默早餐最后一点勉强维持的平静。
“几个月？” 施缪情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刚咽下去的焦糊味和一股压不住的火气。她猛地抬头，吊着的左臂因为动作幅度而晃了一下，三角巾带子勒进脖颈皮肤里。她没看陆晚柠，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单人沙发上无声无息的林夏，扫过陆晚柠腿上那副沉重的支具，最后钉在自己悬吊在胸前、纹丝不动的左臂上。“工作？”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嘲讽，“谁他妈还能工作？你吗？靠你那条破腿去街上卖唱？还是她？” 她下巴猛地朝林夏那边一扬，“靠她那张连气都喘不匀的嘴？！”
“施缪情！” 苏棠的声音带着惊怒和疲惫，猛地响起。她看着林夏在施缪情话音落下时骤然绷紧的身体，看着那苍白的脸上瞬间漫上的痛苦和更深沉的恐惧，心脏像被狠狠揪了一把。
林夏的身体在单人沙发里剧烈地抖了一下！虽然被施缪情尖刻的话语刺激，但喉咙深处那致命的痉挛似乎被更深的绝望和无力感暂时压了下去，没有立刻爆发。她只是死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疯狂颤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抠住了沙发边缘陈旧的绒布，指关节扭曲发白。大颗大颗的冷汗从她额角和鼻尖渗出，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几乎要渗出血来。一股无声的、巨大的悲恸和窒息感从她蜷缩的身体里弥漫出来，比任何嘶鸣都更沉重。
施缪情胸口剧烈起伏着，右手里那块面包角被她捏成了黏糊糊的一团。她看着林夏无声崩溃的样子，看着苏棠惊怒交加的脸，那股邪火非但没下去，反而烧得更旺。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脚边一个空啤酒罐，罐子哐啷啷滚出去老远。
“工作？！”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拥挤杂乱的客厅里炸开，震得窗玻璃嗡嗡作响，“房租呢？！水电呢？！饭钱呢？！药钱呢？！” 她右手胡乱地指向堆在墙角的几个行李箱，指向地上散落的乐谱纸，指向陈默面前那个被擦得锃亮却依旧油腻的煎锅，“靠什么？靠变卖这点破家当？还是靠喝西北风？！” 她喘着粗气，吊着的左臂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三角巾勒出的红痕更加明显。她的目光扫过周小满左手腕的黑色护腕，扫过慕梦惊恐苍白的脸，扫过沈知意站在窗边沉默的背影，最后落回陆晚柠打着支具的腿和自己废掉的左手 上。
“看看！都他妈看看！” 她的声音因为嘶吼而劈裂，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一个断了腿！一个废了手！一个……” 她的目光再次钉在林夏身上，那句“喘不过气”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没说出来，只化作更深的戾气，“……剩下几个没缺胳膊少腿的，能顶个屁用！” 她右手猛地将手里那团黏糊的面包砸在地板上！“啪”的一声闷响，像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
死寂。
比清晨更沉重的死寂。只有施缪情粗重的喘息声和林夏无声的、剧烈的颤抖。
陆晚柠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捏着半片没吃完的面包。施缪情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她心上，砸在她右腿骨裂处持续不断的钝痛上。她看着施缪情吊着左臂、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看着地板上那团恶心的面包泥，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张了张嘴，想反驳，想骂回去，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几个月……房租……药钱……这些冰冷残酷的字眼，带着现实的重量，终于赤裸裸地砸在了每个人面前。
周小满和慕梦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面包，脸色煞白。陈默停下了擦锅的动作，右手拿着那块油腻的抹布，垂在身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板上那团面包。
沈知意依旧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际线。晨光勾勒出她沉默的侧影，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苏棠慢慢站起身，走到林夏的沙发边。她没有看暴怒的施缪情，也没有看任何人。她只是半跪下来，右手拿起那块温热的湿毛巾——毛巾已经凉了——极其轻缓地、小心翼翼地，去擦拭林夏完好的右手手背上因为用力抠沙发而沾上的灰尘和冷汗，也试图擦去那指关节上扭曲发白的痕迹。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那是世间最脆弱易碎的珍宝。林夏的手在她的触碰下依旧僵硬地蜷缩着，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施缪情吼完了，胸口的剧烈起伏慢慢平复下来。那股疯狂的火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她看着苏棠小心翼翼擦拭林夏手指的动作，看着林夏惨白脸上无声滑落的泪痕，看着陆晚柠腿上刺眼的支具，看着自己悬吊在胸前、毫无知觉的左臂……一股巨大的、灭顶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比刚才的愤怒更让她窒息。
她右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还沾着面包的黏腻。她没再看任何人，拖着脚步，右手烦躁地扯了一下勒进皮肤的三角巾带子，转身，踉跄地走向客厅角落那块属于她的、堆着旧纸箱的地毯。她右手撑着地面，有些笨拙地把自己摔坐下去，背靠着冰冷的纸箱。她右手抓起昨晚喝剩的半罐啤酒，也顾不上是不是隔夜的，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冰凉的、带着苦涩泡沫的液体滑下去，呛得她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吊着的左臂都在震颤，眼泪都呛了出来。
没有人说话。煎蛋的香气早已彻底消散，只剩下隔夜的汗味、药味、淡淡的啤酒酸败味，和一种名为“绝望”的、冰冷刺骨的气息，在浑浊的晨光里无声蔓延。陆晚柠右腿的支具冰冷沉重，骨裂处的钝痛此刻似乎麻木了，被一种更深、更冷的恐惧取代。她看着施缪情蜷缩在角落灌酒的背影，看着林夏无声的泪水和颤抖，看着苏棠徒劳的擦拭……几个月。这几个字像沉重的枷锁，铐住了这间拥挤的公寓，也铐住了每一个喘不过气的人。阳光艰难地爬进窗户，却驱不散这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