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点花?” 陈默的声音像块石头,没什么起伏地砸进这片死寂。他右手还捏着那块油腻的抹布,从厨房门口走出来,停在堆满杂物的矮茶几旁。他的目光没看任何人,落在茶几上一个半开的塑料药盒上。那是林夏的药,里面一格一格的药槽,有些已经空了,剩下的药片孤零零地躺着。他右手伸过去,拿起那个药盒,左手依旧插在裤兜里。
塑料药盒在他右手里被打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垂着眼,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极其精准、无声地拨弄着里面那些锡箔纸封的药板,检查着剩下的药量。动作熟练得像个药剂师。空气里只剩下锡箔纸被翻动时发出的极细微的窸窣声,和他粗粝指腹摩擦塑料药格的沙沙声。
这声音像某种冰冷的宣告。
施缪情蜷缩在角落的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纸箱。那半罐隔夜的啤酒被她右手捏得罐壁凹陷下去,冰凉的液体顺着她右手手腕流下来,滴在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她没再喝,只是死死捏着罐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吊着的左臂无力地搭在盘着的腿上,三角巾歪斜,勒出的红痕刺眼。她盯着陈默右手拨弄药盒的动作,眼底那点刚才被怒火烧出来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烬。省点花?房租水电可以拖几天?药呢?林夏喉咙里那随时能要命的痉挛,靠什么压下去?靠省出来的钱买次声波设备?还是靠她施缪情这只废了的左手再去黑什么狗屁服务器?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绝望感,顺着脊椎慢慢爬上来,冻得她四肢发麻。
陆晚柠坐在椅子上,右腿上沉重的支具像一副冰冷的镣铐。陈默检查药盒的动作像根针,狠狠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下意识地左手按在膝盖上方支具边缘被硌得生疼的位置,用力揉捏着,仿佛这样就能揉散那阵迟来的、更清晰的刺痛,也能揉散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名为“现实”的巨石。省点花?她那条腿,这该死的支具,后续的复查,拆固定……哪一样不是钱堆出来的?她看着陈默右手里那个小小的药盒,看着里面所剩无几的药片,又看看自己腿上这庞然大物,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能更用力地揉捏着支具边缘,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椅子的扶手,木头硌得掌心生疼。
苏棠依旧半跪在林夏的沙发前。湿毛巾早已冰凉,被她右手无意识地攥在手心,水渍濡湿了她的指缝。陈默拨弄药盒的细微声响,像冰冷的蛇钻进她的耳朵。她看着林夏那只被她握在手里、却依旧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的右手,看着林夏惨白脸上无声滑落的泪痕,看着那厚厚敷料下每一次艰难起伏都如同刀割的脖颈……省点花?林夏的药不能省。她的命悬在那几片药和那个平板电脑上。苏棠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冷的毛巾包裹着林夏同样冰冷的手指。一种巨大的、无处着力的恐慌感攫住了她,比刚才施缪情的爆发更甚。她该怎么办?她右手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条毛巾。
周小满和慕梦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已经冷硬的面包。她们看着陈默右手检查药盒的动作,看着施缪情吊着左臂灌酒的背影,看着陆晚柠腿上沉重的支具和痛苦的表情,看着林夏无声的崩溃……“省点花”三个字,此刻听起来像一句苍白无力的笑话,带着冰冷的嘲讽。周小满左手腕的护腕似乎勒得更紧了,旧伤的隐痛隐隐传来。她右手默默地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却尝不出任何味道。
沈知意站在窗边,背对着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右手里那本薄薄的乐理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打开了,纸页在浑浊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脆弱。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书页上,又似乎穿透了纸张,落在窗外灰蒙蒙的、看不到尽头的城市楼宇上。陈默拨弄药盒的细微声响,施缪情捏扁啤酒罐的闷响,陆晚柠揉捏支具的摩擦声,苏棠压抑的呼吸声……都清晰地落在她耳中。她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像在数着一个无声的、沉重的节拍。省点花?她翻过一页,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阳光落在她沉默的侧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客厅里只剩下这些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声响:锡箔纸的窸窣,啤酒罐被捏扁的闷响,指腹摩擦塑料的沙沙声,粗重的呼吸,还有窗外遥远模糊的城市噪音。
陈默终于检查完了药盒。他右手拇指用力,将药盒盖子“啪”地一声合上。那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把药盒放回茶几上,右手拿起那块油腻的抹布,转身走回厨房水槽边。水龙头被拧开,水流冲刷在抹布上,发出哗哗的声响。
没人说话。省点花。这三个字像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压在林夏无声的泪水和颤抖上,压在陆晚柠腿上冰冷的支具上,压在施缪情废掉的左臂和捏扁的啤酒罐上,压在苏棠攥紧的、冰冷的毛巾上,也压在沈知意翻动的、无字的乐理书上。浑浊的晨光艰难地爬行,却无法照亮这间被绝望和现实挤满的公寓。空气里,隔夜的汗味、药味、淡淡的啤酒酸败味,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名为“无路可走”的气息,无声地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