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满那句“买菜”像块小石子，砸进这片凝固的死水里，连个涟漪都没泛起来。施缪情靠在纸箱上，闭着眼，呼吸沉缓，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彻底隔绝了外界。只有她吊着的左臂三角巾带子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证明她还醒着。
“我去吧。” 苏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从林夏沙发边响起。她松开攥着冰凉毛巾的右手，毛巾掉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腿有点麻，身体晃了一下才站稳。她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厨房门口那个空着的菜篮子上。“需要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
“米，面，最便宜的。” 陈默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水龙头还哗哗响着。他右手关掉水，拎着那块还在滴水的抹布走出来，左手插在裤兜里没动。“土豆，白菜，耐放的。” 他把抹布搭在水槽边，右手在油腻的围裙上擦了擦，走到茶几旁，右手拿起那个半开的药盒，又检查了一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再带瓶酱油，最便宜的。”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念采购清单。
“我去帮忙！” 周小满立刻接口，像是急于逃离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包，右手拍了拍灰，塞进嘴里胡乱嚼着，含糊不清地说，“我能拎东西！” 她晃了晃自己的右手臂，示意没问题，目光却下意识避开了角落里沉默的施缪情。
“我也去！” 慕梦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怯懦，但也立刻跟着站起来，像是怕被单独留下面对这沉重的空气。
苏棠没说话，只是右手拿起那个空菜篮子，走到门口换鞋。动作有些迟缓。
“等等。” 陆晚柠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生硬的别扭。她坐在椅子上，右腿的支具沉重地搁着。她右手撑着椅子扶手，咬着牙，一点点把自己那条沉重的腿挪下椅子，左腿用力，单腿蹦跳着去够靠在墙边的拐杖。每一步都伴随着骨裂处的刺痛和支具晃动的笨拙声响。她右手抓住拐杖，撑着站定，额角已经渗出细汗。“我也去。” 她喘了口气，声音有点哑，“屋里闷死了。”
苏棠换鞋的动作顿住，看向陆晚柠打着厚重支具的右腿和支撑着身体的拐杖，眉头蹙起：“你……”
“废什么话！” 陆晚柠不耐烦地打断她，语气恶劣，“推个轮椅能累死你？还是嫌我这条破腿碍事？” 她右手拄着拐杖，单腿蹦跳着就往门口挪，动作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急躁和狼狈。拐杖头在地板上敲出笃笃的闷响。
苏棠看着她的背影，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把门口那个折叠轮椅打开。轮椅的金属关节发出生涩的摩擦声。
陆晚柠单腿蹦跳到轮椅边，右手撑着扶手，左腿用力，极其笨拙地把自己挪进轮椅里。沉重的支具边缘撞在金属扶手上，“哐”的一声闷响，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咬着牙，右手粗暴地把那条打着支具的右腿抬起来，重重地搁在轮椅的脚踏板上。做完这一切，她靠在轮椅背上喘着粗气，额头的汗更多了。
苏棠右手推起轮椅。周小满和慕梦赶紧跟了上去。门被拉开，又关上。楼道里传来轮椅轮子碾过地面的滚动声，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以及几个女孩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施缪情靠在纸箱上沉缓的呼吸，和林夏在沙发上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沈知意依旧站在窗边，背对着这一切。她右手里的乐理书不知何时已经合上。窗外的天光似乎亮了一些，但依旧灰蒙蒙的，照不进这间屋子。
陈默右手拿起茶几上那个药盒，走到墙角堆放行李的地方，蹲下身，右手在一个半开的行李箱里翻找着什么。里面是些衣物和零碎物品。他右手拨开几件T恤，露出底下压着的一个旧牛皮纸信封，信封口用订书钉草草封着。他右手拿起那个信封，掂了掂，很薄。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信封粗糙的封口，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放回了行李箱深处，用衣服重新盖好。他站起身，右手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回厨房。水龙头再次被拧开，哗哗的水声重新响起，冲刷着油腻的锅碗瓢盆。
施缪情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一条缝。客厅里浑浊的光线刺得她眼睛发酸。她没动，只是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角落那片蛛网的阴影。苏棠她们推着陆晚柠出去时，轮椅轮子碾过门槛那一下轻微的颠簸，陆晚柠压抑的抽气声……都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她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捏扁啤酒罐的冰凉触感和面包的黏腻。杀来吃……那三个字像冰冷的蛇，重新钻进她的脑海。她猛地闭上眼，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吊着的左臂传来一阵被挤压的酸痛。胃里一阵翻搅，空的，却恶心。
林夏靠在那张单人沙发里，像个没有生命的石膏像。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落在她那只无力垂在沙发边缘、打着高分子夹板的左臂上，白色的夹板在光线下白得刺眼。她的眼睛依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那只被苏棠擦拭过的、完好的右手，此刻松松地搭在盖着旧毯子的腿上，指尖微微蜷着，冰冷而苍白。施缪情那句轻飘飘的“杀来吃”，像一阵裹挟着血腥气的阴风，吹过她意识混沌的边缘。她喉咙深处似乎极其轻微地痉挛了一下，但被身体深处巨大的疲惫和麻木压了下去，只留下一种更深的、死水般的沉寂。只有胸口那几乎看不见的微弱起伏，证明她还被困在这具破碎的躯壳里，无声地承受着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