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给我…退后!”
陈默抬起手臂,指向走廊两端,“张家的人,退到左边!李家的,退到右边!把中间的路,给我让出来!”
他的声音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张家和李家的人,壁垒分明地挤在走廊两头,依旧互相怒目而视,但中间那狭窄的通道,终于被清理了出来。
“吴乡长!”陈默的目光,转向靠在墙边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的吴大勇。
“叫派出所,立刻!控制局面,收缴所有家伙!”
吴大勇猛地一个激灵,挣扎着站直身体,对着躲在门后的小刘等人吼道:“听见没有?打电话,叫派出所,快!”
“张老叔,李炮仗!你们俩,跟我进来!其他人,都给我在外面等着。谁敢再动一下家伙,派出所来了,第一个抓谁!”
张老倔和李炮仗对视一眼,两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都没说出话,只是喘着粗气,一前一后,脚步沉重地跟在陈默身后,走进了综治办。
吴乡长捂着胸口,挣扎着也想跟入,却被陈默一个眼神制止在门口:“吴乡长,麻烦你…在外面稳住其他人。派出所来之前,不能再乱!”
吴大勇沉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带着痛苦和羞愧,去面对走廊里依旧骚动不安的人群。
办公室里只剩下三人,张老倔和李炮仗像两尊怒目金刚,各自占据办公室一角,中间隔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
“水…就为了那点水…值得吗?”
“放屁!”
张老倔猛地转过身,布满老茧的手指几乎戳到陈默脸上,唾沫星子横飞。
“那是点水吗?那是俺们张家祖宗几辈子的命根子!俺爹,俺爷,一锄头一锄头从石头缝里抠出来的水沟!他李家算什么东西?凭啥来抢,凭啥?”
“不是俺们张家要闹,是他们李家欺人太甚!断俺们的水,就是要断俺们张家的活路!今天要不是你这娃子…”
他声音突然哽住,看着陈默那条无力垂着的胳膊和满脸的血污,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张老倔,你少他妈血口喷人!”
李炮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眼睛瞪得溜圆。
“老天爷下的雨,流到地上就是无主的水,凭啥就成你们张家祖传的了?你们在上游修个破土坝,就把水全截了!”
“下游俺们李家坳的田都快干裂了,稻子都要枯死了,你们张家心黑不黑?俺们去讲理,你们拿着锄头赶人!”
“俺爹去年为这事,气得吐血!今天谁先动的手?是你个老不死的先抡锄头要砸死俺!你还有脸说?”
他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仿佛随时要扑过去。
“是你先推俺!”
“是你先骂俺祖宗!”
“是你们李家先断水!”
“是你们张家先霸水!”
两人像两只被激怒的斗鸡,唾沫横飞,脸红脖子粗,陈年旧账夹杂着最恶毒的咒骂,再次喷涌而出。
“够了!”
一声用尽全力的咆哮,猛地从陈默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额头的伤口因为用力再次渗出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这惨烈的一幕,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张老倔和李炮仗的头上。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张着嘴,剩下的咒骂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水…是命根子…”陈默的声音低了下来,“张家要活,李家…也要活!”
“看看外面,看看这片山。除了石头,就是这点靠天吃饭的薄田。为了争那点老天爷赏的雨水,你们两家…打了几辈子?还要再打几辈子?打到断子绝孙?打到这白云乡只剩下一堆坟头?”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张老倔:“张老叔,你儿子在南方打工,几年没回来了?你孙子长啥样,你还记得清吗?他要是知道,他爷爷为了争水,差点在乡政府把人砸死,差点把自己也送进大牢…他会怎么想?你让他以后还回不回这个家!”
张老倔浑身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脸上的愤怒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痛苦和茫然。
陈默的目光又转向李炮仗。
“李炮仗!你婆娘昨天还托人给你捎来新纳的鞋底吧?你闺女在县里念高中,成绩不错,指望着考出去,离开这穷山沟!”
“你呢?你今天要是真一铁锹劈下去,劈死了人,或者被人劈死在这里!你婆娘怎么办?你闺女的前程怎么办?”
“让她背着一个杀人犯爹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还是让她回来,给你收尸,然后守着那几亩快干死的田,继续跟张家斗?”
李炮仗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握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了,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
“水,是老天爷下的,流在地上,就该是大家的活命水!”
“不是张家的祖产,也不是李家该抢的食!争?靠锄头铁锹争?争到哪辈子是个头?今天你断我的水,明天我挖你的渠,冤冤相报,子子孙孙都陷在这泥潭里,谁都别想活出个人样!”
“现在,两条路,摆你们面前!”
张老倔和李炮仗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望向陈默。
“第一条路,派出所马上就到!谁动了手,谁拿了家伙,一个都跑不了!该抓的抓,该判的判!”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目光像冰冷的锥子,刺向两人。
“你们俩,一个故意伤害未遂,一个蓄意斗殴,谁也跑不了!进去蹲个一年半载,家里的田荒着,婆娘娃儿饿着,让人戳一辈子脊梁骨!”
“然后呢?你们两家的仇,结得更深!下次再争水,就不是锄头铁锹了,怕是得用上土铳炸药,大家一起死!这条路,你们选不选?!”
“不…不选!”李炮仗第一个喊出来,声音里带着巨大的恐惧,“不能抓,不能抓俺!俺闺女…”
张老倔嘴唇哆嗦着,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好!”陈默斩钉截铁,“那就走第二条路!”
他强忍着剧痛,走到那张落满灰尘的办公桌前,用左手费力地拉开一个抽屉,摸索着,找出半截皱巴巴的铅笔和一张边缘卷起的信纸。
“啪!”他将铅笔和信纸重重拍在桌面上,“坐下!”
“现在,立刻!把你们两家的诉求,你们认为公平合理的分水方案,一条一条,清清楚楚,给我写在纸上!”
“张家写张家的,李家写李家的!只写诉求,不准写一个脏字,不准骂一句娘!写完了,交给我!”
张老倔和李炮仗愣住了,互相看了一眼,眼中充满了疑惑和茫然。
写…写下来?
“听不懂吗?”陈默猛地一拍桌子,“想不抓人,想不结死仇,就按我说的做!把你们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用笔写出来,白纸黑字,比你们拿着锄头骂祖宗顶用!”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压迫感,配合着他那惨烈的形象,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威慑力。
张老倔和李炮仗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下意识地挪动脚步,走到桌边,迟疑地拿起那半截铅笔。
两个世代仇雠的对手,第一次用颤抖的手,在纸上笨拙地书写着各自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