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
清溪乡长!
虽然早有风声,但当它真的从这位老领导,这位可能决定他命运的关键人物口中清晰吐出时,那份冲击力依旧让陈默呼吸一窒。
“周书记,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迎向周正深邃的目光,决定坦诚相告,“我个人…对这个安排,有些顾虑。”
周正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打断,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清溪乡的情况,我了解一些,位置偏远,基础薄弱,历史遗留问题多,信访压力全县最大。要发展经济,改善民生,面临的挑战极大。”
“我担心…以我目前的经验和能力,特别是处理复杂局面、平衡各方关系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这个‘政府一把手’的岗位。”
“我担心挑不起这副担子,辜负了组织的信任,也耽误了清溪的发展。”
他顿了顿,鼓起更大的勇气,说出了内心最真实、也最“不上进”的想法。
“我个人觉得…我可能更适合在副书记,或者类似副职的岗位上,继续磨练一段时间。”
“我,我这个人,性子直,有时候认死理,不太懂变通。当副手,有书记在前面掌舵,有回旋的余地,我能更专注地去做一些具体的擅长的事情。”
“真要坐到‘一把手’那个位子上,方方面面都要管,都要平衡,我怕力不从心,也怕自己这性子,反而容易把事情弄僵,给工作造成被动。”
陈默一口气说完,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在县委副书记面前,如此直白地表达对“正职”岗位的抗拒,甚至承认自己“不懂变通”、“适合当副职”,这无异于一次巨大的冒险。
他等待着周正的反应,是失望,是训斥,还是…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紫砂壶里茶水微微沸腾的咕嘟声,和窗外遥远而模糊的车流声。
周正没有立刻说话。他靠在沙发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茶雾上,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评估陈默这番肺腑之言的份量。
他的脸上没有愠怒,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清溪,确实是个硬骨头。让你去,说是重用,不如说是把你放到火上烤。这点,组织上清楚,我也清楚。”
“你的顾虑,我明白。‘当官要当副,当副不能当常务’,这话,有它的道理。”
“‘一把手’的位子,是风口浪尖,责任重,压力大,盯着的人多,出一点纰漏,就是万劫不复。”
“你不想去,觉得压力太大,怕自己扛不住,甚至怕自己这性子惹祸…这是人之常情,也说明你有自知之明,不是那种一味贪图权位的愣头青。”
周正的话,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熨帖了陈默那颗因抗拒而忐忑不安的心。
他没想到,老领导会如此理解,甚至直接点破了“放到火上烤”的实质。
“但是,陈默啊,”周正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异常郑重,“在官场上,个人的意愿,很多时候…要服从组织的需要和安排。”
“特别是在你做出成绩、进入组织视野的时候。让你去清溪,固然有那里的工作需要,但某种程度上,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性安排。”
“保护性安排?”陈默一愣。
“嗯。”周正点点头,目光变得有些深不可测,“你在白云乡,风头太劲了。”
“张李争水,王秀英事件,你解决得漂亮,但也触动了一些人,打破了一些固有的平衡。
“‘不懂变通’的评价,未必全是坏事,但也未必都是好话。继续留在那里,盯着你的人会更多,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清溪虽然艰苦复杂,但山高路远,矛盾虽多却相对集中,反而给你提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去施展,去避开白云乡那些盘根错节的牵扯。”
他点到为止,没有明说“牵扯”具体指什么,但陈默瞬间想到了张宏远,想到了王秀英事件档案里那些冰冷的签名和收据。
一股寒意再次袭来。
“更重要的是,清溪虽然难,但干好了,就是真正的大舞台!是打翻身仗,出大政绩的地方!”
“一旦你在那里站稳了脚跟,打开了局面,那就是实打实的、谁也抹杀不了的硬功!”
“这比你窝在白云乡做个副书记,按部就班地熬资历,要有价值得多!对你的长远发展,也更有力!”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默,带着一种长辈的期许和上级的威严:“挑战越大,机遇越大!”
“组织把你放到这个位置,是看重你的能力,更是给你一个证明自己、飞跃提升的机会!是让你去当开疆拓土的先锋,不是让你去守摊子的!”
“年轻人,要有这股子闯劲和担当!”
周正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敲打在陈默的心上。
他描绘了一幅充满荆棘,却也蕴含着巨大可能的图景。
避祸,机遇,证明,飞跃?这些词汇在陈默脑海中激烈地碰撞着。
“当然,”周正放缓了语气,靠回沙发,“这只是组织的初步意向,最终还要上常委会讨论。”
“我今天找你谈,一是传达组织的考虑,二也是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你的顾虑,组织会参考。但陈默,”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无比,“我希望你明白,组织的安排,有组织的通盘考量。作为干部,关键时刻,要有大局观,要勇于担责,不能只想着个人安逸!”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做了最后的总结:“回去好好想想。清溪的路不好走,但未必不是一条通向更高处的路。眼光放长远些。”
谈话结束了。
陈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起身告辞,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周正的话,像一把双刃剑。
一面是冰冷的现实——清溪的火山口,避无可避。
一面是滚烫的诱惑——巨大的机遇与证明自己的舞台。
而“保护性安排”,背后那关于白云乡暗流的暗示,更让他心头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走出县委大楼,冬日下午惨淡的阳光照在身上,毫无暖意。
去,还是不去?
这似乎已不再是一个可以单纯由他个人意愿决定的选择。
老领导的目光,组织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手,正将他推向那条名为“清溪”的险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