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团圆夜
1945年初，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雪掠过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却吹不散屋内蒸腾的暖意与温情。绣娘在灶台与针线筐间来回忙碌，铁锅咕嘟咕嘟炖着白菜豆腐，氤氲的热气里飘着零星油花；案板上，掺着榆树皮粉的野菜饺子排列整齐，她指尖还沾着未洗净的面粉，就又拿起银针修补起文峰破旧的棉袄。
针脚细密如星子，每一针都缝进母亲的牵挂，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稚嫩的“咿呀”声，五岁的文峰踮着脚，正试图够灶台上的冰糖葫芦，圆脸蛋被炉火映得通红。
叶成舟坐在窗边，眉头紧锁，手指在老式电报机上快速敲击，发报键的“哒哒”声与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
忽然，他的指尖猛地顿住——刚截获的密电显示，日军正沿铁路线增设三处据点，而他们栖身的小镇，恰在包围圈边缘。他下意识看向在地上玩耍的儿子，喉结动了动，将密电折成小方块塞进棉袄暗袋。
院门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谈笑声。叶振华掀开厚重的棉门帘，寒气裹挟着零星雪粒涌进屋内，他身后的桂兰牵着三岁的女儿清芷，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上沾着雪渍，羊角辫随着蹦跳晃个不停。
秋荷挽着丈夫肖临渊的手臂，护着六岁的儿子承光走了进来，男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木头火车，那是肖临渊用捡来的碎木料，花了三个通宵打磨而成的。“可算赶上这顿团圆饭了！”叶振华笑着抖落身上的雪花，语气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路上碰到三拨日军巡逻队，绕了两个村子才过来。”
绣娘赶忙迎上去，接过清芷抱在怀里，又拉过承光让他坐在炉火旁：“快暖暖，瞧这小脸冻的。”三个孩子很快就熟络起来，文峰兴奋地掏出珍藏的玻璃弹珠，承光大方地分享着木头火车，清芷则开心地展示自己新做的布娃娃，稚嫩的欢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桂兰看着孩子们玩耍，突然从包袱里摸出个油纸包：“路上买的麦芽糖，清芷非要留着和文峰、承光一起吃。”
饭桌上，八双筷子在热气腾腾的菜肴间穿梭，米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然而，轻松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肖临渊放下碗筷，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报纸，上面“国共摩擦加剧”的标题刺得人眼睛发疼：
“我在县城联络站听说，老蒋表面喊着团结抗日，背地里却给八路军设了不少关卡，前几天还扣押了一批运往华北的药品。”叶成舟神色一凛，将刚收到的密电推到众人面前：“日军这月增调了两个联队，正沿铁路线‘清乡’，咱们这儿怕是守不住了。”
桂兰的手微微颤抖，抱紧了身边的清芷：“上个月邻村就遭了殃，日军说有人给游击队送粮，把全村的青壮年都带走了……”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秋荷眼眶泛红，握住肖临渊的手：
“承光最近总问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能上学，他却要躲在地下室学认字……”绣娘放下筷子，摸出怀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平安符，上面用金线绣着“山河无恙”：
“我连夜绣了八个，每个孩子和大人都带着。针脚里藏了浸过草药的麻线，关键时刻能当绷带，也能捆东西。”
叶振华站起身，举起酒碗，碗里的米酒在火光中泛起涟漪：“咱们歃血为盟！以后不管谁遇到危险，剩下两家就算拼了命也要帮忙。
孩子们就是我们的命，说什么也要护着他们看到太平的那一天！”众人纷纷举杯，碗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是他们对未来许下的坚定誓言。
夜深了，孩子们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睡去，清芷还紧紧抱着布娃娃，承光的手仍抓着木头火车。八个大人围坐在炉火旁，低声商讨着应对之策。
叶成舟铺开地图，用红笔圈出后山废弃的道观：“这儿三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能进。”肖临渊在一旁补充：“道观地窖能藏人，我去年路过时检查过，还能加固。”绣娘则默默记下每个人的尺码，打算连夜赶制几件厚实的棉衣：“多絮些芦花，保暖。”
这时，秋荷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个铁皮盒：“差点忘了，这是我托人从沦陷区带的盘尼西林，一共五支。”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上次承光发烧，要不是这支药……”桂兰伸手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感激。叶振华起身添了几块木炭，火苗“噼啪”爆开，照亮了墙上挂着的一幅旧画——那是绣娘三年前画的，老槐树下三个孩子手拉手，背景是金灿灿的太阳。
火光摇曳间，叶振华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压低声音道：“最近我在联络站听到些风声，除了日军，还有一股神秘势力在暗中活动。他们专门针对地下工作者，手段狠辣。”他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字条，上面用暗语写着几行字，“这是我冒险拿到的线索，可惜还没来得及深入调查。”肖临渊凑近细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些记号我在县城也见过，看来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周边了。”
绣娘手中的针线不自觉地顿了顿，担忧地看向叶振华：“你可千万要小心，别暴露了。”叶振华却露出一抹坚定的笑容：“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看向熟睡的青芷，声音变得温柔又沙哑，“桂兰，你带着孩子跟着成舟和秋荷他们，活下去最重要。”桂兰的眼眶瞬间红了，伸手紧紧抓住丈夫的手，屋内一时陷入沉重的寂静，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格外清晰。
老槐树在寒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三个家庭的命运而叹息。然而，屋内跳动的炉火映照着每个人坚毅的脸庞，他们心中的信念如同火种，在这动荡不安的岁月里，照亮着前行的道路，守护着老槐树下这份珍贵的团圆与希望 。当远处传来零星的犬吠时，叶振华起身将窗户封得更严实些，烛火摇曳间，八个身影的轮廓紧紧相依，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家人。夜渐深，绣娘仍在油灯下飞针走线，棉衣上的针脚越来越密，就像他们共同编织的、对抗黑暗的网，坚不可摧，却也隐隐笼罩着未知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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