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持续的低频嗡鸣终于停了。最后一丝震颤的余韵消散在粘稠的空气里，只剩下林夏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每一次都带着撕裂的杂音，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哀鸣。她瘫在沙发深处，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躯壳。冷汗浸透的额发黏在惨白的皮肤上，左臂断肢夹板上方，那五个深紫色的指印肿胀发亮，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如同某种残酷的烙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牵扯着那片骇人的淤伤，带来无声的痉挛。
施缪情还跪趴在沙发边的地板上，后背的衣服被冷汗完全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肩胛骨嶙峋的轮廓。她右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平板掉在手边，屏幕暗着。刚才强行按播放键时爆发的狠劲被彻底抽空，只剩下沉重的脱力和左肩关节钻心刺骨的剧痛。吊着的左臂三角巾彻底散了，像条破布歪斜地挂在脖子上，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毯上，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让她额角渗出新的冷汗。她甚至没有力气把自己撑起来，只能维持着这个狼狈的姿势，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
陆晚柠蜷缩在轮椅旁边的地板上，右腿的支具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压在她身下。支具硬壳边缘死死抵着她大腿外侧一块皮肉，刚才被施缪情手肘撞到的地方，此刻像被烧红的烙铁烫着，尖锐的剧痛一阵阵往骨头缝里钻，疼得她眼前发黑，牙关紧咬才没痛呼出声。冷汗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后背也湿了一片。她右手死死按在支具上方肿胀剧痛的皮肉上，指尖能感觉到皮肤下迅速鼓起的硬块和灼热。每一次试图挪动身体减轻压迫，都带来更剧烈的痛楚。她看着沙发上无声无息的林夏，又看看地板上脱力的施缪情和她那条无力垂落的手臂，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和后怕混合着腿上的剧痛，狠狠攫住了她，让她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汗味、药味、恐惧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来自施缪情右手手腕上被陆晚柠指甲抠破的血痕，也来自陆晚柠右腿支具下新添的肿胀淤伤。窗外的霓虹灯光扭曲地投射进来，在冰冷的地板上涂抹着怪诞陆离的色彩，却照不亮这间公寓里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无声的创伤。
时间像是被这沉重的伤痛凝固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施缪情终于攒起一点力气。她右手撑着冰冷的地板，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从跪趴的姿势撑起来。动作牵扯到左肩，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她咬着牙，用右手和右膝支撑着身体，极其笨拙地、像受伤的动物一样，一点点挪动着，把自己挪回了角落那块属于她的地毯上。她背靠着冰冷的纸箱，右手颤抖着，试图去扯正那条歪斜的三角巾，但左臂完全无法配合，一动就是钻心的疼。她右手烦躁地放弃了，任由那条破布似的带子挂在脖子上，左臂依旧无力地垂在身侧。她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楚的颤抖。
陆晚柠也尝试着挪动。她咬着牙，用右手和左腿的力量，一点点把自己那条被支具压住的右腿往外抽。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冷汗像小溪一样往下淌。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终于，那条沉重的腿被艰难地挪了出来，她右手撑着旁边的矮茶几，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上半身拖起来，背靠着茶几腿坐在地上。右腿的支具沉重地搁在一边，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能大口喘着粗气，左手死死捂着支具上方肿起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压住那钻心的疼痛。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林夏那微弱断续、如同游丝般的呼吸。没有人说话。施缪情手腕上的血痕已经凝结成暗红色，陆晚柠右腿上方的肿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青紫的光。林夏左臂上那五个深紫色的指印，像三双无声控诉的眼睛，死死盯着这片由绝望和伤痛构筑的废墟。
墙上的挂钟指针，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一格、一格，艰难地向前爬行。发出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滴答”声。每一声“滴答”，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施缪情闭着眼，但眉头死死拧着。她能清晰地听到陆晚柠因为腿痛而压抑的抽气声，听到林夏每一次艰难呼吸时喉咙里那令人心悸的杂音。留下来。守着这片狼藉。烦躁和更深的、冰冷的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她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地毯，指甲缝里塞满了粗糙的纤维。
陆晚柠靠着冰冷的茶几腿，右腿的剧痛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击着她的意识。她看着施缪情吊着左臂、靠在纸箱上那副狼狈又冰冷的样子，又看看沙发上无声无息的林夏和她左臂上刺眼的伤……下午那场差点要命的窒息，刚才那场失控的撕扯和碰撞……所有的画面混杂着腿上的剧痛，在她脑海里疯狂翻搅。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被逼了出来。
就在这时，林夏的身体又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断的“嗬…”。声音微弱，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死寂的客厅里！
施缪情和陆晚柠的身体同时一僵！目光瞬间惊恐地聚焦到沙发上！
林夏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像是陷入了某种无法挣脱的噩梦。那只完好的右手的手指神经质地蜷缩起来，深深陷进盖着的旧毯子里。灰败的脸色似乎又透出一点濒死的青气。
施缪情瞳孔骤缩！右手几乎是本能地就往旁边摸索！指尖触到那个冰冷的平板！她一把抓起！屏幕在她右手拇指划过时瞬间亮起刺眼的光！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右手握着平板就要再次往林夏胸口压去！动作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别——！” 陆晚柠的尖叫带着巨大的恐惧破喉而出！她看到了施缪情眼中的疯狂！下午那场差点失控的灾难瞬间重现！她不顾右腿撕裂般的剧痛，右手撑着地板，身体猛地向前一扑！左手死死抓住了施缪情握着平板的右手手腕！“不能再按了！她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劈裂，带着哭腔，指甲再次深深抠进施缪情手腕的皮肉里！
施缪情右手被这突如其来的阻力和剧痛定住！她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陆晚柠那张因恐惧和疼痛而扭曲的脸！两人目光在空中狠狠碰撞！恐惧、愤怒、绝望、还有一丝被对方点破的、更深层的恐慌，在无声中疯狂撕扯！
平板悬在林夏胸口上方，屏幕的光疯狂闪烁，播放键如同死神的邀请，在两人撕扯的力量下微微颤动。
林夏喉咙里那声短促的“嗬…”声消失了。身体停止了抽动，只剩下胸膛极其艰难地、微弱地起伏着。那点濒死的青气似乎又褪了下去，只留下更深的惨白和死寂。
施缪情右手的力道，在陆晚柠惊恐绝望的目光和手腕上传来的剧痛中，一点点、一点点地松懈下来。平板屏幕的光，最终黯了下去。她右手无力地垂下，平板“咚”地一声掉在地毯上。
陆晚柠也脱力般松开了手，整个人瘫软在地板上，右腿的剧痛让她蜷缩起来，身体因为后怕和疼痛而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
施缪情靠在纸箱上，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看着掉在地上的平板，又看看沙发上无声无息的林夏，最后目光落在自己右手手腕上新增的、渗着血的抓痕上。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比肩上的剧痛更甚，彻底淹没了她。她闭上眼睛，把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纸箱上。吊着的左臂传来一阵阵被遗忘的、麻木的钝痛。
客厅再次沉入死寂。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固执地切割着这片被恐惧和伤痛浸透的黑暗。窗外霓虹的光怪陆离，成了这绝望囚笼之外，一个冰冷而遥远的背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