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区咸腥的空气混着劣质啤酒和呕吐物的酸腐味,像一层油腻的膜,糊在“锈锚”酒吧的门脸上。霓虹灯管拼出的店名缺了几个笔画,有气无力地闪烁着,在潮湿的夜色里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重金属的轰鸣隔着厚重的木门闷闷地透出来,带着地面细微的震动。
推开那扇包着劣质皮革的木门,声浪和浑浊的热气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酒吧里光线昏暗,烟雾缭绕,廉价香水和汗味、酒精味、炸鱼薯条的油哈喇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污浊气息。舞池里挤满了扭动的人影,在频闪灯破碎的光线下如同群魔乱舞。吧台边堆满了喝得面红耳赤的男人,粗嘎的笑骂声和碰杯声此起彼伏。
舞台在酒吧最深处,狭小、简陋。几盏射灯摇摇晃晃地吊着,投下惨白的光柱,照亮地板上干涸的酒渍和可疑的污痕。陈默右手提着沉重的效果器包,像一块沉默的礁石,逆着涌动的人流挤到舞台边。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动作精准而高效地拉开包链,把效果器、连接线一样样取出,在舞台角落的地板上摊开。嘈杂的环境似乎与他无关,他低着头,右手熟练地插着线,调试着旋钮,动作带着一种隔绝喧嚣的专注。偶尔有醉醺醺的人撞到他身上,他也只是侧身避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棠跟在陈默身后,穿过这片混乱。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呛人的烟味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残留的骨头汤气味和这里的污浊混合,泛起一阵恶心。她右手下意识地按了一下额角,目光扫过舞池里那些癫狂扭动的人影,落在舞台角落正在组装的键盘架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不适,挤过几个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的男人,走到键盘架旁。右手打开琴包,取出键盘,架好。动作依旧带着惯有的优雅,但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键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舞台侧上方那盏摇摇晃晃的射灯,惨白的光正好打在她脸上,照出眼底浓重的疲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下午公寓里那场生死搏斗,林夏左臂上骇人的指印,施缪情脱力的背影,陆晚柠压抑的痛呼……像冰冷的碎片,刺破这喧嚣的帷幕,清晰地扎在神经上。
沈知意背着吉他,最后一个挤到舞台边。她站在阴影里,离舞池的喧嚣稍远一点。右手解开吉他包,取出那把看起来保养得不错的电吉他,挂上肩带。动作利落,没什么多余表情。她右手随意地在琴弦上拨了一下,几个不成调的音符瞬间被酒吧巨大的声浪吞没。她抬起头,目光没什么焦点地扫过台下拥挤癫狂的人群,扫过吧台边哄笑拼酒的男人,最后落在舞池边缘一个醉得瘫在卡座里、正对着手机屏幕傻笑的女人身上。她的眼神像蒙着一层冰,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眼前这光怪陆离、醉生梦死的景象,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拙劣默剧。她右手搭在琴颈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品丝。
周小满抱着自己的鼓棒包,有些艰难地穿过人群,挤到那套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架子鼓后面。鼓皮上蒙着一层灰,镲片边缘有明显的磨损。她右手放下鼓棒包,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左手腕。黑色护腕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沉默的警告。她右手拿起鼓棒,试着在踩镲上轻轻敲了几个节奏点,声音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里。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台下混乱的人群,又看看旁边沉默组装的陈默、脸色苍白的苏棠、以及阴影里眼神冰冷的沈知意。一股巨大的落差感狠狠攫住了她。这就是“气氛组”?和他们曾经为之燃烧的舞台,和他们排练室挥洒的汗水,和他们梦想中光芒万丈的地方……天壤之别。她右手握紧了鼓棒,指节微微发白。
陈默右手接上最后一根线,直起身。他右手拿起一个监听耳机,塞进左耳,对着调音台的方向比了个手势。酒吧里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只剩下低频的嗡鸣余韵和人群不满的嘘声、口哨声。
“操!搞什么!”
“妈的,老子正嗨呢!”
“快点!磨蹭什么!”
粗鲁的催促和叫骂声瞬间涌向小小的舞台。
苏棠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泛起的恶心和心头的烦躁。她右手落在黑白琴键上,指尖冰凉。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是首烂大街的流行口水歌改编。轻快,简单,带着刻意讨好的节奏感。
沈知意右手的拨片划过琴弦,精准地切入节奏。音符干净利落,却像裹着一层冰碴,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机械地执行着指令。
周小满右手的鼓棒落下,敲在军鼓上。她刻意控制着左手的力量,手腕的动作有些僵硬,镲片的撞击声显得有些单薄。她努力跟上节奏,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台下那些依旧在自顾自扭动、聊天、碰杯,根本没几个人真正看向舞台的人群。
陈默站在舞台角落的调音台旁,右手搭在推子上,偶尔根据耳返里的声音微调一下。他没什么表情,眼神落在混音器闪烁的指示灯上,仿佛那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东西。
音乐在酒吧浑浊的空气里流淌。苏棠右手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弹奏着毫无灵魂的旋律。她能感觉到台下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漠然,甚至是不加掩饰的轻佻。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端着酒杯挤到舞台最前面,对着她吹了声口哨,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苏棠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琴键发出的声音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凝滞。她强迫自己忽略,右手继续在琴键上滑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下午林夏在她臂弯里濒死抽搐的触感,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指尖,与这廉价的琴键触感重叠在一起,带来一种冰冷的割裂感。
沈知意站在舞台边缘的阴影里。她右手拨动着琴弦,目光扫过台下。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正对着她抛媚眼,另一个男人搂着女伴,手已经探进了对方的衣服里。她眼神里的冰层似乎更厚了。她右手的拨片猛地加力,在下一段间奏时,手指在琴颈上高速地滑动、推弦!一段带着强烈布鲁斯怨曲风格的即兴solo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原本讨好轻快的旋律!音符像淬了毒的刀子,又像受伤野兽的嘶嚎,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冰冷的嘲讽,尖锐地刺穿了酒吧浑浊的空气!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台下喧闹的人群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几个醉醺醺的人茫然地抬起头。吧台边拼酒的也顿了一下。
苏棠被这突兀的变奏惊得指尖一滑,按错了一个和弦!她猛地转头看向阴影里的沈知意。
沈知意右手的solo只持续了短短几小节。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她的手指又恢复了之前精准而冰冷的节奏,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嘶吼从未发生。只有她右手拨片划过琴弦时带出的、比之前更冷硬的尾音,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
周小满的心脏还在狂跳。刚才那段solo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这令人窒息的麻木。她右手的鼓棒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敲在吊镲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她的左手腕在护腕下绷紧。
台下短暂的寂静被更大的喧嚣取代。
“操!什么玩意儿!”
“会不会弹?!”
“接着奏乐接着舞!”
不满的嘘声和叫骂重新盖过了音乐。
苏棠收回目光,右手重新按回琴键,指尖冰凉依旧。她看着台下那些重新陷入癫狂或麻木的人群,看着阴影里沈知意沉默冰冷的侧影,看着陈默右手稳定地推着调音推子……一股深沉的、冰冷的疲惫感,比这酒吧里浑浊的空气更沉重地压了下来。这喧嚣的、令人作呕的“气氛”,像一座巨大的、无形的牢笼,将她们困在中央。她右手的指尖在琴键上机械地移动,弹奏着注定无人倾听的乐章。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进劣质的粉底里。窗外是城市冰冷的夜,公寓里是无声的伤痛,而这里,只有震耳欲聋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