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肮脏的地面透过薄薄的演出服传来刺骨的寒意。苏棠背靠着污渍斑斑的砖墙,蜷缩在通道的阴影里,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石膏像。酒吧里喧嚣的音乐、人群的叫喊、劣质的鼓点,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成沉闷的、如同心脏被捂住般的震动,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耳膜和神经。手臂上被抓破的血痕火辣辣地疼,指尖残留的扼杀触感冰冷黏腻。宫长志雄那八个字——“星辰坠落,余烬难燃”——像冰冷的毒蛇,在她脑海里反复噬咬。名字该熄了……赞助中止了……公寓里无声的伤员……方优灵脖子上那圈深紫色的勒痕和她惊恐逃窜的背影……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自我厌弃和冰冷恐惧的洪流,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右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塞满了油腻的污垢。喉咙深处涌上强烈的恶心感,她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劣质妆容,滚烫地砸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端那扇厚重的防火门再次被推开。
不是沈知意冰冷的审视,也不是陈默平板无波的催促。
周小满抱着自己的鼓棒,脸上带着一丝未散的余悸和舞台灯光照射后的潮红,探头出来。她的目光在昏暗的通道里搜寻,很快锁定了蜷缩在墙角的苏棠。看到苏棠此刻的状态——脸色惨白,泪痕狼藉,手臂上带着血痕,浑身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气息——周小满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瞳孔猛地收缩!
“苏棠姐?!” 周小满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骇,几乎是扑了过来!她右手里的鼓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冲到苏棠身边,左手下意识地想扶她,却又顾忌着自己受伤的手腕,动作僵在半空。“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谁伤的你?!” 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过苏棠手臂上的血痕,又急切地看向苏棠布满泪痕的脸,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刚才沈知意和陈默先后沉默地回来,气氛就压抑得可怕,现在看到苏棠这副样子……
苏棠没有回答。她甚至无法抬起目光去看周小满。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像沉重的巨石压着她的喉咙。她只是更深地蜷缩起身体,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紧咬的牙关里泄出。
周小满看着苏棠这副样子,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右手慌乱地在苏棠背上轻轻拍着,动作笨拙而焦急:“苏棠姐,别……别这样……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沈知意她……” 她联想到沈知意回来时那身冰冷刺骨的戾气,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不是她……” 苏棠的声音破碎地挤出牙缝,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疲惫,“别问了……小满……别问了……” 她右手用力地捂住脸,仿佛想把自己藏进更深的黑暗里。宫长志雄的威胁,方优灵的恐惧,自己失控的杀意……这一切像一团混乱的荆棘,她无法诉说,更无法面对。
周小满的手僵住了。不是沈知意?那是谁?这通道里刚才发生了什么?苏棠手臂上的伤,这崩溃的状态……无数疑问和担忧在周小满脑海里翻腾。她看着苏棠剧烈颤抖的肩膀,听着那压抑痛苦的呜咽,一股巨大的无力和心疼涌上来。她右手无措地停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地、极其小心地,落在了苏棠冰冷颤抖的右手臂上,避开了那些渗血的抓痕。
“好……好,我不问了……” 周小满的声音带着哽咽,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和疑问,“苏棠姐,我们……我们回去吧?好不好?酒吧这边……快结束了。” 她的目光扫向那扇隔绝着喧嚣的门,里面传来的音乐和叫喊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和遥远。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端,通往外面后巷的那扇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一股带着咸腥和垃圾腐臭味的夜风灌了进来。风中,夹杂着一样东西飘落在地的细微声响。
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借着通道尽头安全指示灯幽微的绿光,能看到纸条的一角露在外面,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字迹。
周小满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她右手下意识地想要去捡。
“别动它!” 苏棠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尖锐和恐惧!她像被毒蛇咬到一样,身体猛地弹起!右手闪电般伸出去,不是去捡,而是狠狠地将那张纸条拍进了旁边一堆油腻腻的空啤酒箱缝隙深处!动作又快又狠,带着巨大的恐慌和抗拒!
周小满被苏棠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伸出的右手僵在半空,惊愕地看着苏棠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和死死按在啤酒箱上的手。“苏棠姐……那……那是什么?”
苏棠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那张被自己拍进黑暗缝隙的纸条,仿佛看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宫长志雄冰冷的宣告和方优灵惊恐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她猛地收回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没什么!”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颤抖,“垃圾而已!别碰!”
周小满看着苏棠惊魂未定的样子,又看看那堆散发着酸腐气息的空啤酒箱,心头的疑云和不安更加浓重。那绝对不是什么垃圾!苏棠的反应太反常了!她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什么,但对上苏棠那双布满血丝、盛满疲惫和巨大恐惧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能默默地把疑问咽下去,右手收回,轻轻扶住苏棠冰冷颤抖的手臂。
“好……好,我不碰。” 周小满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安抚,“苏棠姐,我们先回去吧?回……回家。” 她刻意用了“回家”这个词,试图唤起一点暖意,尽管那个“家”此刻更像一个充满伤痛和绝望的囚笼。
苏棠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酒吧里喧嚣的音乐似乎进入了尾声,台下传来稀稀拉拉、带着醉意的掌声和口哨。回家?那个弥漫着药味、汗味、无声的恐惧和冰冷现实的公寓?她右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触碰到手臂上渗血的抓痕。方优灵脖子上那圈深紫色的勒痕,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眼前。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动作牵动全身,带来一种深沉的、无法言喻的疲惫。周小满右手用力,小心地把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起来。苏棠的身体软绵绵的,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周小满身上。
通道尽头,那扇厚重的防火门再次被推开。沈知意背着吉他,右手握着拨片,第一个走了出来。她站在门口的光影里,目光冰冷地扫过被周小满搀扶着、脸色惨白、狼狈不堪的苏棠,扫过她手臂上的血痕和明显哭过的眼睛。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她右手的拨片在指尖捻动了一下,没说话,径直从她们身边走过,走向后巷的出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紧接着,陈默右手拎着效果器包也走了出来。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苏棠的状态和周小满搀扶的动作,目光在那堆空啤酒箱上停留了半秒,随即移开。他右手紧了紧包带,沉默地跟在沈知意身后。
酒吧里的喧嚣彻底被关在身后。后巷里咸腥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垃圾的腐臭味。远处码头的汽笛声悠长而空洞。沈知意和陈默沉默地走在前面,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周小满右手搀扶着苏棠,一步一步,艰难地跟在后面。苏棠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手臂上的伤口被夜风一吹,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宫长志雄的八个字,像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她的脖颈上,勒得她喘不过气。回家。等待她们的,不是喘息,而是更深、更冷的绝望深渊。霓虹灯在远处的楼宇间无声闪烁,像这座城市无数只冰冷的、漠然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