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黑色贝斯箱和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旧帆布包重重扔进车后备箱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沈知意右手几乎是钳着苏棠的胳膊，把她半拖半拽地塞进了后座。苏棠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软在座椅上，眼神涣散地定在车窗外某一点，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喉咙深处偶尔溢出压抑的、痛苦的抽气声——那是喉部痉挛后残留的窒息感和神经性的抽痛。沈知意紧跟着坐进去，砰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湿冷的夜气。
陆晚柠拄着双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右腿支具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每一次点地都牵扯着骨裂处的剧痛，让她额角渗出冷汗。周小满右手搀扶着她另一边胳膊，左手无意识地护着自己受过伤的腕部，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惊惶地扫视着周围沉沉的夜色。
施缪情右手拉开副驾驶的门，动作因为左肩的剧痛而有些滞涩。她坐进去，右手用力拉上车门，三角巾悬吊的左臂在狭窄空间里显得有些局促。陈默右手猛打方向盘，老旧的面包车发出沉闷的吼声，轮胎碾过湿漉漉的地面，朝着城郊废弃公园的方向冲去。他们需要找一个绝对隐蔽的地方，处理掉沾满苏棠血迹的毯子、毛巾、水盆和那些可能带来麻烦的药盒纱布——方优灵带来的，以及苏棠失控时可能沾上的。方优灵还活着，但留在公寓里由慕梦照顾（慕梦被留下照顾方优灵和林夏），这些痕迹必须消失。
车厢里死寂得可怕，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苏棠压抑的、断续的抽气声。路灯昏黄的光线像一道道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惨白或紧绷的脸上。
废弃的鳄鱼池在公园最荒僻的角落，池水黑沉沉的，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和腐烂水草的气息。断裂的水泥护栏歪斜着，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墨色水面。几盏锈蚀的路灯发出微弱惨白的光，勉强照亮池边坑洼不平的水泥地。这里是销毁证据的理想地点。
面包车在离池边十几米远的荒草丛里熄了火。陈默第一个下车，右手拉开后备箱，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他右手抓住那个黑色贝斯箱的提手，用力拖了出来，箱子沉重地砸在地上。他扫了一眼车内：“沈知意，包。”
沈知意右手推开车门，动作带着一种僵硬的冷硬。她绕到后面，右手抓起那个同样沉甸甸的旧帆布包，帆布粗糙的表面蹭过她的手指，里面塞满了沾血的旧麻布毯子、湿透的毛巾、周小满擦地用的抹布、以及所有从方优灵带来的药袋里倒出来的、可能沾上血迹或成为线索的药盒和纱布。
施缪情用右手推开车门，忍着左肩的刺痛钻出来。陆晚柠在周小满搀扶下艰难地挪下车。陆晚柠的双拐在湿滑的泥地上有些不稳，她右手死死抓着拐杖扶手，指节发白。
陈默没说话，右手拖着那个沉重的贝斯箱（里面是空的，用来装要处理的物品），朝着鳄鱼池断裂的护栏缺口走去。箱子底部刮擦着粗糙的水泥地，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沈知意提着塞满罪证的帆布包，沉默地跟上。施缪情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搅和肩头的剧痛，右手下意识地护着悬吊的左臂，也跟了过去。陆晚柠拄着拐，在湿滑的地面上小心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腿的剧痛，冷汗涔涔。
池水的腥臭味更浓了，几乎令人窒息。黑沉沉的水面像一块巨大的、凝固的沥青，看不到一丝波澜。
陈默在缺口边停下。他把贝斯箱拖到缺口边缘，右手用力掀开了沉重的箱盖。里面是空的。他右手抓起沈知意递过来的帆布包，将里面所有东西——沾着暗红褐色血迹和污水的旧麻布毯子、湿漉漉的毛巾和抹布、散乱的药盒、揉皱的纱布——一股脑倒进了敞开的箱子里。浓重的血腥味、药味和池水的腥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陈默右手合上箱盖，锁死。然后，他右手抓住箱子的提手，没有任何犹豫，用力将整个箱子顺着陡峭的水泥池壁推了下去！
“噗通！” 一声巨响，黑沉沉的水面被砸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浑浊的水花溅起老高。箱子迅速下沉，只在水面留下几圈剧烈扩散的涟漪和几个翻滚上来的腐败气泡。水面剧烈地翻滚、涌动起来，沉闷的水流声从水下传来。
陆晚柠死死闭上眼睛，脸色惨白如鬼，右腿支具都在微微发颤。施缪情胃里一阵翻搅，右手死死按住了嘴，干呕了一下，左肩的剧痛和眼前销毁证据的场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沈知意僵硬地站着，死死盯着那片翻滚沸腾的黑水，脸色铁青。
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箱子消失的地方。他右手又从口袋里掏出苏棠那件沾了星星点点暗红血迹的睡衣上衣——这是在公寓里最后一件需要处理的证物——揉成一团，用力抛进了那个还在翻腾的水窟窿里。布团在浑浊的水面上漂浮了片刻，被漩涡缓缓吞噬。
就在这时，远处公园小路上，两道手电筒的光柱刺破了浓重的夜色，晃动着朝这边扫来。隐约传来人声。
“快走！” 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紧迫。他转身。
“等等！” 施缪情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她右手飞快地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在便利店买的廉价火腿肠，塑料包装发出哗啦的声响。她右手用力撕开包装，因为左肩无法协助而显得有些笨拙。她看也没看，抓起里面几根油亮的红色火腿肠，用尽力气朝着那片还在翻滚的水面扔了过去。
“噗通…噗通…” 几根火腿肠落水，溅起小小的水花，很快沉没。
“你干什么？！” 沈知意低吼，眼神像刀子。
施缪情没回答，只是把剩下的火腿肠和空包装袋胡乱塞回口袋。“混淆视听！” 她急促地低声说了一句，右手抓住陈默的胳膊，“走！” 牵扯到左肩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手电筒的光柱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
“快！” 陈默低喝，和施缪情一起，迅速转身朝着面包车停靠的荒草丛方向快步退去。沈知意一把扯住还在盯着水面发抖的陆晚柠的胳膊。陆晚柠咬着牙，忍着右腿的剧痛，在沈知意的搀扶下，拄着拐杖，尽可能快地、踉跄地跟上。
他们刚在荒草丛后矮身藏好面包车，两道穿着警服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鳄鱼池边断裂的护栏旁。强光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水面，扫过坑洼的水泥地。
“操，这鬼地方味儿真冲。” 一个年轻警察的声音。
“咦？这么晚了还有人？” 另一个声音响起，手电光晃动着，似乎朝面包车这边扫了一下。
“估计是那群搞音乐的年轻人吧？刚才过来时看到他们车了。” 年轻警察用手电照着水面，“看，还在喂鳄鱼呢？扔了香肠？”
手电光停在水面漂浮的几点油花和几片红色的塑料肠衣碎片上。
“啧，年轻人就是会玩，大半夜跑这儿来‘放生’香肠？” 年长些的警察嗤笑一声，“行了，走吧，小心点脚下。”
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
荒草丛后，死一样的寂静。
施缪情靠在冰冷的车门上，右手捂着左肩伤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冷汗浸湿了鬓角。她看着警察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片重新恢复死寂、只漂浮着几点油污和塑料碎片的黑沉沉水面，胃里那股翻搅感再也压不住。她猛地弯下腰，右手死死捂住嘴，发出一阵极其压抑、痛苦的干呕声，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销毁证据的冰冷现实、苏棠失控的恐怖、林夏和方优灵的垂危、以及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处境，像冰冷的巨石，将她彻底压垮。陆晚柠拄着拐，靠在车上，脸色惨白，右腿的剧痛似乎麻木了，只剩下彻骨的寒意。沈知意站在阴影里，右手紧握成拳，眼神冰冷地望着那吞噬了一切的墨色池水。陈默沉默地发动了车子，引擎的轰鸣在死寂的夜色中格外刺耳。他们必须赶回去，那里还有两个生死未卜的人在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