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驶回市区,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腥臭(鳄鱼池沾染)、汗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苏棠蜷缩在后座角落,头抵着冰凉的车窗玻璃,涣散的目光没有焦点,身体偶尔细微地抽搐一下——那是喉部痉挛后残留的神经性反应。喉咙里再没发出声音,只剩下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沈知意坐在她旁边,右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街灯光影,下颌线绷得像要裂开。
陆晚柠靠在周小满身上,沉重的右腿支具让她无法坐直,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右腿骨裂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冷汗浸湿了额发。周小满右手揽着她的肩膀,左手无意识地揉着自己受过伤的腕部,脸色依旧苍白,眼神惊惶不安地扫视着车内压抑的黑暗。
施缪情坐在副驾驶,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幅度,生怕牵动左肩深处那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湿透了她的后背,黏腻冰冷。她右手下意识地护着悬吊的左臂,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黑暗道路,脑子里只有那片翻滚的黑水和销毁证据的冰冷现实。
陈默右手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他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老旧的面包车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
车子最终在乐队租住的破旧公寓楼下停稳。冰冷的晨风灌进来。
车门打开,沈知意右手几乎是半抱着将苏棠拖拽出来。她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全靠沈知意支撑。陆晚柠在周小满的搀扶下,艰难地挪下车,双拐点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哒、哒”的轻响。施缪情忍着左肩剧痛,用右手推开车门,动作有些踉跄地下来。
陈默最后一个下车,右手重重甩上车门。他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公寓楼入口,掏出钥匙打开单元门。
一行人沉默地走进狭窄、散发着霉味的楼道。脚步声、拐杖声、压抑的呼吸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响。
终于回到那间弥漫着淡淡血腥味(苏棠自残残留)和药味、仿佛地狱入口的公寓客厅。陈默反手锁上门,“咔哒”一声轻响。
客厅里还残留着之前的混乱。门口瓷砖上被周小满擦洗过的地方湿漉漉一片,泛着不自然的白。沙发角落空了一块。空气里药味和汗味之下,那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似乎更加顽固。
没人说话。巨大的疲惫和更深重的恐惧沉甸甸地裹在每个人身上。
周小满扶着陆晚柠慢慢挪到地铺边,陆晚柠几乎是瘫倒下去,右腿支具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死死咬住了嘴唇。周小满自己也腿一软,坐倒在地铺边缘,双手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无声地耸动。
施缪情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冰冷的瓷砖地上,背脊抵着墙壁。左肩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闭上眼。
沈知意把苏棠放到窗边那张唯一的旧沙发上。她的身体接触到沙发时微微瑟缩了一下,涣散的目光似乎短暂地聚焦了一瞬,随即又陷入一片空洞的死寂。沈知意右手松开她。她走到离沙发最远的角落,背对着所有人,右手再次伸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反复地看着。
陈默走到客厅中央那张堆满杂物的矮桌旁,桌上是他的笔记本电脑。他右手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僵硬的疲惫。他没有看电脑。
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陆晚柠因疼痛而偶尔抽气的声音。
突然——
陈默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在昏暗的客厅里格外刺眼。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宫长志雄】。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死死盯着那个名字。他右手猛地抓起手机,拇指悬在接听键上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立刻按下,而是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客厅里惊弓之鸟般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沙发上无声无息的苏棠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拇指重重按下了接听键,同时按下了免提。
手机里传来宫长志雄那标志性的、带着一丝慵懒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清晰无比:
“陈默啊……方优灵那丫头,怎么搞的?让她过去看着点苏棠,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个消息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陆晚柠猛地捂住了嘴。周小满埋在膝盖里的头抬了起来,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施缪情靠着墙的身体瞬间僵硬。沈知意背对着众人的肩膀,绷得像一块石头。
陈默握着手机的右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声音低沉沙哑:“……宫先生。她来过,又走了。可能……手机没电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响起一个女人的轻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是木子宜许的声音:
“呵……走了?我看是把你安插的那个‘人型监控’给彻底关掉了吧,宫老板?小丫头片子心气儿还挺高。”
宫长志雄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和……一丝出乎意料的平静:
“啧……没想到啊,竟然会这样。”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生意损失,“算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而已。给她的家属……准备一笔赔偿金吧,就当是……意外死亡。” 他轻描淡写地给一条生命盖棺定论,“还有,那几个盯梢的警察,处理得干净点。我会再打点一笔钱过去,当他们的……‘报酬’。”
“报酬”两个字,他说得轻飘飘,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冷酷和理所当然。
“明白了,宫先生。” 陈默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硬邦邦地砸出来。他右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嗯。把苏棠照顾好。” 宫长志雄最后丢下一句。电话被挂断。
“嘟…嘟…嘟…”
忙音在死寂的客厅里空洞地回响着。
陈默保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僵硬地坐在那里,屏幕的光映着他铁青的侧脸。那笔“赔偿金”……那笔给警察的“报酬”……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
沙发上的苏棠,在听到“方优灵”名字和“意外死亡”那几个字时,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涣散的目光似乎又聚焦了一瞬,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她右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软肉里,留下几道新月形的血痕。
施缪情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那忙音,胃里翻搅的恶心感再也压不住。她猛地弯下腰,右手死死捂住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却撕心裂肺般的干呕,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和左肩的剧痛而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沈知意猛地转过身,脸色灰败,眼神死死盯着陈默手里那部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她右手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陆晚柠瘫在地铺上,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让她浑身冰冷。周小满再次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陈默右手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手机“啪”地一声扣在桌面上。那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窗外,灰白的天光终于彻底撕裂了夜幕,冰冷地照进这片绝望的囚笼。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洗刷不掉的腥臭和深入骨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