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地牢,腐朽的锁门,恶臭的气息,晦暗不明。
地牢最深处,血腥味满布,一场酷刑方歇。
从胸膛到肚腹,连皮带肉被片下,深藏在皮肉下的肋骨,此刻正显露在外。肚腹里的心、肝、肺、肾不曾掏出,该是甚么样儿,还是甚么样儿。
腿肚有数个血窟窿,肉被挖出,剩下空皮耷拉着。腿骨剔断了几根,骨上不沾肉,放置在一旁。
剜去双目,割去两耳,双手被烙铁灼烧,似黑炭,哪里还瞧得出原本的白皙光滑。
行刑的刽子手老道,换了他人,这般折磨早该断了气。在伤口处涂上麻药,感知不到疼痛,再喂其喝下大补参汤吊着命。
“百闻不如一见。”
来有五人。
四人在后,一人在前。
“到底不是常人。此状此景,其月你毫无波澜。”语调夹着浓浓的戏谑。
老皇帝失权,败局已定,就有人显露本性,恣意妄为。
“六皇子要的不正是如此。”这一派血腥虐杀,是眼前人蓄意做给她看的。“我若惊惧胆寒,岂不是坏了好兴致。”
六皇子得帝宠,无劲敌。帝王病重,恐熬不过月末,众臣顺势而为。纵然做下出格的事来,也是充耳不闻,闭目不见。
“你不会在我的脸上,见到你想要的表情。”顿了半晌,其月又加了句。
一路亨通,从未尝过逆意滋味儿,且生在帝王家的皇子。一字不顺耳,足以身首异处。
入宫不止是帝王的授意。
其月不再开口,静静等待。她不急,自有按捺不住的人。
垂暮老龙,难掩悲凉。
近身人一个接一个的被残杀,落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处境。断了爪的龙,遭受极致的羞辱。
弑父杀君的罪名,谁都担不起,谁也不愿担。
叩开朱红宫门,青纱垂扬,模糊了龙榻上的卧影。
其月走近前去。
一代帝王的落幕。
其月伸出手去,沾染帝王的血,抹在脸上。
继而转身。
一步,一步,一步。
走出大殿。
殿外,六皇子在前,朝臣在旁。
金吾卫骁勇,横刀胸前,长枪直指。
众人眼里的其月,犹如志怪中的半面赤鬼现世。
一半人脸,一半血。
一半死白,一半赤。
旁人不曾看见六皇子眼眸中得逞的笑意。
帝王悲愤,吐血而亡。
半日不到,其月两次入监牢。
弑君的罪名,落到了她的头上。
不会有人去怀疑一女子何以入宫墙,不会有人再深究帝王何以龙体留伤。
大局已定。
是非只因时势。
脸上的血已干。
地牢深幽,是个静处。
红尘纷扰无休。
尘埃落定后,自有人来寻她。
“这半面赤鬼出现的时机,真真是恰到好处。”轩止扯着一抹笑。
旁人不明内里,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打着为国除妖孽,跪帝报深恩的旗号,不少人却想亲眼瞧瞧这半面赤鬼的真面目。
帝王落得如此终局,闻者唏嘘。
“当下六皇子独大,朝中不少官员倾斜,尽显巴结讨好,这府门的门槛都被跨得不结实了。”
轩止往列澍那儿凑。“列侯也有此意。”
半晌没听见回音,轩止手肘靠上列澍的肩。“从龙之功是好,利大到人性难以抗拒。可一旦选错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列澍不发一言,那双眼眸却出卖了他。
“我看你是打定这个主意了。”轩止无比确定,利用帝权更迭,彻底扳倒列侯府。他要的从来都是覆巢无完卵,甚至不惜赔上这条命。
轩止叹气,吐出一句:“我也只能舍命陪你争斗一场。”卷入帝权争斗漩涡,他一人力单势微,而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
轩止提醒他一句:“万万不可走漏风声,否则我那亲爹定操刀上门,在局势还来得及转圜的时候,先把我给结果了。”
轩止想起一事。“可想见上一面?我有门路。”一直在后边窥测,行事偷摸,做贼一般。
“风声正紧。”列澍拒绝。“弑君重罪,地牢必定严防死守,不是见面之机。”
“地牢重刑犯甚多,天家可舍不得她去死。”世间仅存的唯一,探求长生之秘。“又有新的药医族人赶来,谁都不愿放过,委实身不由己。”
列澍直视前方,树影斑驳,风影摇曳。“较常人多出来的漫漫岁月,脑子里装下的古籍秘术,她是一部活着的史书。洛氏倾灭,少不了她的功劳。至此,织梦术唯她独有。”
“她若不愿,红尘俗世怎能沾染。”深夜无眠,静下心来,于脑中细细思索。“何不大胆些,她从一开始就知晓列羽的身份,从一开始她就在做局欺瞒。或许上当受骗,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轩止陡然立身。
荒山野岭,遗废的机关洞府。
必死的结局中醒来,转瞬箭杀一人。
“彼时我见到的,是一场早有预谋的骗局?”轩止不敢信,他如何信,他甚至找不出丝毫的漏洞。
轩止去往村落探查过,不见差错。“倘若将时日往前推移,这人突然死了,换了个芯子,完完全全被占据,整个村落无一人察觉。该说这原身到底是有多透明卑微,让人忽视不在意至此?还是该说其月有通天手段,竟能欺瞒住所有的人!”
“自家家事,旁人不好插手。”怎会不知进山是死路一条,终是抵不过银钱诱惑。被父母售卖之时,便已了断亲缘。
“北境安插入暗桩,一直有眼线紧盯住月闻,绝无避开的可能。”奉诏入京之前,月闻从未离开过北境,其月亦不曾去往北境,二人被隔绝。
月桢绝不会蠢到让其月在月闻的尸体上发现端倪。
其月同月氏的联系,唯有那处竹林,竹林外是各方势力。
轩止开始头疼了。
追踪至今,软肋死穴是半点没寻着,反令其更加的扑朔迷离。
“死人最会保守秘密。”原身的爹娘不存于人世,洛氏下手又急又狠又蠢。族中人才凋零,青黄不接。家主上了年纪,也是无可奈何。
或许他们杀了最让他们接近真相的人。
轩止的头更疼了。
猜来猜去,谋来谋去,算来算去,迟早把小命都交代出去。
列澍手上多了个小瓷瓶。
“里面是药。”家中没有秘密,得着甚么好物什,就放在书房暗格里。“多思多虑伤身伤神,总得先活着,才能做更多想做的事。”
复仇应该是大获全胜。若把自己搭了进去,那就不叫复仇。
“我要你活着。”不容抗拒的坚定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