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指尖夹着的那支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客厅里明明灭灭，像垂死挣扎的心跳。烟雾呛人，但他似乎毫无所觉。他背对着所有人，面朝着窗外那片灰白死寂的天空，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生了锈的刀，刮在死寂的空气里：
“方优灵没死。”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炸弹，无声地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生死劫难的废墟上炸开。
蜷在窗边旧沙发上、刚刚从窒息边缘被拉回来的苏棠，身体猛地一僵，连撕心裂肺的呛咳都诡异地停了一瞬。她涣散空洞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难以置信地、死死地钉在陈默僵硬的背影上。
“你说……什么？” 沈知意的声音像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砂砾，她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后背刺穿。她的左手还残留着探入苏棠喉咙的滑腻触感和她濒死挣扎的痉挛感，此刻却听到一个“没死”？
地上的陆晚柠和周小满也停止了抽泣，惊骇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表情一片茫然和巨大的冲击。方优灵……没死？那鳄鱼池……那带血的毯子和药品……那撕扯声……
靠着墙的施缪情，因左手腕剧痛而紧蹙的眉头骤然松开，随即拧得更紧，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一种被愚弄的冰冷怒意。她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牵扯到伤处，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却死死咬住了嘴唇没发出声音。
陈默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头的火光猛地亮了一下，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宫先生知道你的状态，苏棠。”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像在念一份冰冷的报告，“他知道你失控了，一点就炸。他想让你……冷静下来。用最狠的方式。” 他顿了顿，烟雾从他口鼻缓缓溢出，“方优灵，是饵，也是保险。她戴了特制的深色美瞳，嘴角的血是定制的血包，咬破就行。鳄鱼池里那几条，是协影株式会社驯养的表演鳄，牙套早就装好了，只撕扯特制的道具布料（毯子）和血包，不会伤人。人沉下去，我们的人就在水下等着，闭气装备齐全。警察……也是安排好的。那些话，是说给你听的。” 他最后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冰冷的陈述。
“操！” 沈知意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矮桌上！桌上的杂物跳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她脸色铁青，眼神里翻涌着被彻底戏耍的暴怒和更深的寒意，“你们他妈……演得真像啊！” 她想起自己掰开苏棠喉咙的手指，想起那带血的毯子和药品入水时的绝望感，想起宫长志雄轻飘飘的“赔偿金”……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精心设计的剧本！而他们，都是台上被操控的、惊惶失措的木偶！
苏棠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窒息时抖得更厉害。不是生理性的痉挛，而是灵魂深处爆发的、无法抑制的剧烈震颤。她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陈默的背影，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燃烧、扭曲、碎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声音，却再也挤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她右手死死抠着沙发粗糙的布面，指甲几乎要撕裂。
陆晚柠瘫在地上，周小满坐在地上，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们大脑一片空白。没死？演戏？那她们刚才经历的恐惧、绝望、崩溃……算什么？一场残酷的玩笑？她们看着苏棠剧烈颤抖的背影，又看看陈默冰冷的侧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施缪情靠着墙，左手腕的剧痛似乎被这冰冷的真相暂时麻痹了。她看着陈默，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震惊、愤怒、一丝荒谬的庆幸，还有更深沉的、对那个操控一切的男人的恐惧。宫长志雄……为了“让苏棠冷静”，可以布下这样一场以人命为筹码、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戏”！那下一次呢？
“所以……” 沈知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依旧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讽刺，“方优灵现在在哪儿？安全屋？还是宫老板的‘奖励’已经发下去了？”
陈默终于转过身。他掐灭了烟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冰冷。
“她没事。在安全的地方。” 他避开了沈知意尖锐的目光，视线扫过沙发上的林夏——氧气面罩下，她的胸膛起伏虽然微弱，但总算稳定了一些。“宫先生要的‘冷静’，达到了吗？” 他这句话，像是在问苏棠，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结果。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蜷缩颤抖、如同惊弓之鸟般的苏棠身上。
苏棠猛地抬起头，迎上陈默的目光。那双曾经明亮、如今只剩下惊惧和巨大创伤的眼睛里，翻腾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涌而出！她死死盯着陈默，喉咙里“嗬嗬”作响，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嗬——！” 又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抽气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右手猛地抬起，不是抓喉咙，而是指向陈默！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法言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着，指关节绷得死白。
那根颤抖的手指，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无声地控诉着这场精心策划的、将所有人灵魂都碾碎一遍的残酷“治疗”。
陈默看着那根指向自己的、颤抖的手指，看着苏棠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破碎的光。他脸上那层冰冷的麻木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移开视线，不再看苏棠，也避开了沈知意冰冷刺骨、施缪情复杂难辨、陆晚柠和周小满惊魂未定的目光。
他走到矮桌旁，右手拿起那个还剩下一半药品的黑色急救包，拉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提着包，走向门口。
“看好她。” 他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像是在吩咐，又像是在完成一个冰冷的流程，“林夏需要观察。苏棠……” 他顿了顿，终究没再说下去，只是拉开了厚重的公寓门。
门外楼道里冰冷浑浊的空气涌了进来。
陈默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沉重的关门声再次落下，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客厅里那片死寂中，苏棠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和沈知意攥紧拳头时骨节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施缪情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左手腕的剧痛再次清晰地席卷而来，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被愚弄的冰冷愤怒，让她疲惫得只想沉入黑暗。安全了？方优灵安全了。可她们呢？她们心里的某个地方，是不是也和那带血的毯子、药品一起，沉进了鳄鱼池翻滚的黑水里，再也捞不回来了？
窗外的天光，惨白冰冷，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刚刚被一场名为“拯救”的飓风彻底摧毁的废墟。空气里，血腥味似乎淡了，药味似乎散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冰冷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