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出来了啊,看来我给你带来了不少的收益呢。”黑发少女暗讽着,将长发用木簪挽起。
“汝继承了她的名号?不可思异。吾以为汝会践踏她的遗愿。”
“哈,哪只是道残影,我亲爱的主神大人也还是一样的自负呢。”少女低笑,随后睁眼,直视那灵体。黑色瞳仁中满是疯狂,但又压制到极点。
“洛浮尘。记住汝之本名,需要吾提醒汝吗?”
少女忍俊不禁。
称你声“主神”还真把自己当神了是吗。
“啊……确实。已经好久没人叫我‘浮尘’了。谢谢你提醒我的卑贱,拉·维·纳·尔。”
拉维纳尔脸上浮现怒气,少女嘴角微扬,故作恭敬行上一礼,却是行男礼。
“那么下次,还请主神大人称我为,‘忆酒’。”
她仰起头,露出无害的笑。
“为表亲切,您就不必带姓称呼了。”
“你这是,”拉维纳尔开始有些咬牙切齿,“完全抛弃自我了。”
“哈,当然不。我还是我,不一样的烟火。”不装了呀,文纠纠的味道真是太难受了。会不会好好说话。
洛忆酒计算着,下一步该是对我动手了吧。
如她所料想那般,黑刃袭来。
不,不对!这个方向,阿苑!
她一下慌了神,什么计划,剧本,表情管理,全部在一瞬间抛置脑后。
飞奔向元惜时,忆酒虽慌,却也将拉维纳尔“果然如此”的神情收入眼中。
但她现在可没空去管,在元惜面前,一切都得靠后。
另一边,日常发呆的元惜发觉危险到来,淡定自若计算躲开且伤不到手中奶茶的概率。
为零?哦,那不躲了。
她默默将奶茶收入空间,不做任何防护。
元惜正等待疼痛降临,却见一黑影掠过身旁,挡在自己面前。
她手中迸发出与自己相同的力量,且比自己能发挥出的效果强上百倍。
阿姐……
元惜呼吸一滞,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仿佛出现了一瞬的幻觉。
那画面一闪而过,但还是被她捕捉到:
世界之外的防护罩正分崩离析,黑色雾气涌进,遮蔽无光的天空。
残垣断壁,血洗此城。
那人身披玄色斗篷,手中剑刃滴着血。
她好似能感受到那人的悲鸣,可实际,那人脚下踩着众人的尸骨,麻木地杀戮。
元惜微微摇头,意识回拢。
忆酒体内的两种能量相互排斥,熟悉的剧痛漫延至全身。
她将血咽回肚子,强撑着起身。
若不是怕自己的力量影响元惜,她绝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借用[潮沫]。
关闭痛觉后,忆酒再一次运转法术,想着快些逃跑。
计划不能出现问题,[剧本]不能出现扭曲。
可一声“阿姐”,使[剧本]彻底偏离原先的轨道。
忆酒下意识转头回复,“啊?”
也是下意识带上面具,露出自己最干净的一面。
对上元惜委屈而气愤的双眼,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慌忙找补,“啊我,我家有个妹妹也喜欢叫我阿姐,抱歉你认错人了。”
真是搞笑。元惜心想。自己不知道自己说谎很假吗……
她终究不是几十年前那个未经世事的小女孩了,径直走近,死死抓住忆酒的小臂。
可刚要出口的控诉半路成了诉苦,她不想哭的,可眼泪却一滴一滴砸到手上。
“这么多年你一次也没来见过我,明明你就在这里,可就是一次都没来找过我,哪怕是来偷偷看一眼都没有。我到处找你,我感应到你就在这个世界,甚至可能就在斯卡姆。我放出神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找你,哪怕每次都只是一场空我都没有放弃过。我想着我的阿姐不会抛弃我,好几次告诉自己阿姐一定会来找我。我等啊等,等了这么多年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你出现了结果你又要跑!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什么事重要到把我扔到一旁不闻不问……”
“我知道,你生活在壳子里,可能要阳光照射一万遍才能进入一点光。可我愿意撞得头破血流,让阳光进去。你当初,也是这么对我的,甚至我比你还要难对付,你不也一样,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爱了我整整16年。你现在要我装作看不到,装作不在乎,去疏远你,你要我怎么做的出来!”
元惜哽咽着,说不出活了。积攒的情绪一下子爆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话音刚落,便有什么东西,曾禁锢忆酒全身的东西,碎的干干净净。
她的阿姐看向她挂在胸口的平安锁,默默红了眼眶。
微风吹动少女的发梢和裙角,她向着这个熟悉的样貌看去,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表达了思念。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怎么就是长不大呢?”
忆酒替她抹去眼泪,温声细语道。
“会有比我好—千倍,一万倍的人去爱你,怎么就放不下我了呢?”
“什么都比不上一个阿姐!”元惜目光坚毅,直直瞪着忆酒。
欣慰?你在欣慰些什么?因为我反抗你的意愿吗?我就是胸无大志,就是长不大,就是只想做你的阿苑。
只要能呆在阿姐身边就好,只要,阿姐在就好。在哪里,干什么,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求能回到从前,只求你能带我回家。有阿姐的地方才算家。”
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忆酒的心碎了个彻底。
她将这个小哭包拥入怀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她扬起抹无力的笑,“我家阿苑一定能处理好一切,所以,我……”
当然不止。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怕拉维纳尔对她的阿苑下手。
更是因为[剧本],她怕到时阿苑会受不了,所以本打算以失踪退出舞台,在阿苑不知道的情况下结束一切。
时间会洗去所有,到时就算阿苑知道了,也不会有多难受。
可她见不得阿苑的眼泪,阿苑一哭,就缴械投降,溃不成军啦。真是恨不得什么都听她的。
更没想到,[剧本]马上就要抵达终结,阿苑还没能放下。
为什么啊,明明自己没做什么啊。
可是阿苑,我只是把你应有的东西还给你了啊。
她厚着脸皮问道,“有想我吗?”
“只是偶尔。”元惜有些别扭地看向另一边,“经常偶尔。”
于是,在元惜强硬的态度加持下,忆酒乖乖呆在她身边,也顺理成章住进她家。
“不住我这你还想住哪住桥洞方便逃跑是吗!”
忆酒顺从地点头,全都答应下来。
“所以你……早就做好迎接我的准备了吗……”看着眼前的事物,忆酒直发愣。
“是啊。可你来的太晚了,好几个地方都关门大吉了。”元惜翻翻那本记录游玩地点的本子,叹息一声。
元惜永远留着一个属于阿姐的房间,阳台上放着阿姐喜欢的吊椅,书架上摆着许多阿姐会喜欢看的书。
色调,布局,全是阿姐会喜欢的。
“阿姐。别走了好吗?”
“……”她的阿姐沉默着,许久才说道,“好。”
…………
“噗哈哈哈,天道?哈哈哈……”忆酒肆无忌惮地嘲笑着,“他竟能将我与法则混为一淡,哈哈……”
“所以阿姐。你真的是物主。”
“我家阿苑很聪明哦。”她笑得咳了两声,继而面带笑意望向元惜。
元惜也笑了笑,转动奶茶杯中的吸管。
罢了,这样就好。谁能没有些秘密呢?
姗姗来迟的桐清跑进房间,一不小心撞上门框。
元惜嘲笑着,帮她拉出椅子。
“阿姐。”
“嗯?”
忆酒放在桌下的手向下垂了许多,抬头时咽下嘴里的酒。
“我是低头,不是瞎。”元惜笑得阴沉,“把酒给我。”
“你要杀了我吗朋友?”可怜巴巴的小表情可可爱爱。
她无情的阿苑笑容依旧,见状也就只好将酒瓶上交。
桐清左看看右瞧瞧,“老大,为什么不让你阿姐喝酒啊,你不也喜欢喝?”
就是就是。一见有人撑腰,忆酒认真点头。
元惜一副光然大悟的样子,也学着忆酒认真点头。
“哦~你是说大早上起床空腹喝五瓶白酒,肚子疼得嗷嗷叫,现在好了又抱着喝的洛忆酒同学吗?”
桐清当场石化,忆酒辩解道,“喝醉了不就不疼了嘛……”
“我总算是知道老大为什么总作死了。”相清拍掉身上的石化片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呗。”
其余两人异口同声,“这不是没事吗!”然后同时看向对方,齐齐摇头叹息。
“对了阿姐,你当时说盲词是什么?”元惜故意提起。
“傻B。”
桐清发出尖锐暴鸣声:“什么啊!!!!”她往椅背上一靠,“老大,我收回刚才的话,你阿姐确实不能喝酒。”
忆酒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却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
“你聪明,就你聪明,你全家都是大聪明。”桐清小声嘟囔着。
“我确实是个傻的,我家阿苑也确实是个傻的。”
桐清再次目瞪口呆,为什么会这么认真啊!
插曲过后,元惜继续讲述这段时间经历的故事,桐清在一旁填油加醋,充当气氛组。
“卜乌的盒子,是你给的吧。”
“他说的没错,那的确是我的戏弄。鹊皖是不幸的,亦是幸运的。或许她与卜乌到底是什么关系已经不重要了,于她而言,这个少年的存在便已是救赎。”
“啊?什么什么?卜乌发生什么了?”桐清发问。
“没什么,个人隐私,别问了。”元惜驳回。
“啊……我想起来了。“元惜作思考状,“当时你的笔记里提过谁说的一句话。现在想想,不会是你说的吧。”
忆酒回忆一遍,奈何写过的句子太多,没想起来。“什么话?”
“格拉娜蒙在眼睛上的蕾丝布料,是从我苦茶子上剪下来的。”
“噗——”桐清一口水喷了出来。
元惜不慌不忙抽出纸巾,帮她擦衣服。
“咳咳咳,文明之神,咳咳,格拉娜?!咳咳咳……我没听错吧!”
“那个啊,是她亲爱的妹妹说的。”忆酒淡定说道。顺便趁元惜背对她的空档用吸管喝一口酒。
元惜缓缓转身,锐利的目光扎在忆酒身上。
“阿姐。”
“嗯?”酒瓶适时收入空间,吸管回到奶茶杯里,一套动作下来天衣无缝。
“怎么有股酒精的味道。”
“没有啊?有吗?我怎么没闻着?”
“……你知道自己不会说谎吗?”
忆酒脸上的笑容一僵,立马低头认错。“我错了,我还敢。”
遭到处决的洛忆酒仍坚持为“高贵的酒精”辩解。
“我家三代酒鬼!我就这么点兴趣爱好爱喝点酒怎么了!”
“洛忆酒!知不知道你身体能差到什么地步!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蹦极了!”
“反正我都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她猛然往嘴,被自己吓清醒了。
对啊,我在闹什么,都没多少活头了。可到底要怎么做,能做点什么。
从[剧本]崩坏时起,忆酒就已经迷茫了。她脑子一向容易出问题。
于是她想让一切回归[剧本],却想不出个理所然来。
那就算了,等以后再想吧。她如此想着。
越是思考越是迷惑,越是清醒越是痛苦。
那就照例用堕落的迷雾掩盖真实,放弃挣扎。用美酒麻醉神精,偷取一时的安定。
刚才一瞬间,像人格突然转换一样,她的脑子一下又不卡了。
同时,她想到了一个将[剧本]拉回正轨的计划……
“阿姐,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元惜能不知道她的阿姐状态不对吗?
她也在想,把阿姐强行留下来真的好吗?
当然不好。甚至有可能阿姐是因为自己才选择变成这样的。
可她有种预感,再不干预,阿姐会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起码呆在她身边,出什么事她可以拦一拦。
元惜真正拦不下的,是忆酒这颗想死的心。
忆酒冲她微笑,仿若过去那个时时刻刻带着面具的阿姐。
“好。”没关系的阿苑,不论过程如何变化,结局终将到来。
正如元惜所预料的那样,忆酒定会想尽办法继续她认定的道路。
“阿苑,这是弈。”忆酒向元惜介绍,“星空的管理员。”
弈对高她半个头的元惜微微点头致意。
从这天起,忆酒开始光明正大安排事情给弈。
“边境什么情况。”
“目前还算稳定,拉维纳尔正在试探。”
“继续降低数值,那老东西越早打进来越好。”忆酒眼中闪烁着兴奋。
“小严那边呢?”
“还在修复,崩坏可能正在降低。”
“推出去当挡箭牌。”
弈抬眼,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片刻后平静说道,“亲手建立的政权,舍得吗?”
“功劳都是小严的,我不过是毁掉了上一个政权罢了。除阿苑以外,一切毫无意义。”
“包括我。”
“是的。”
“……”刚刚一闪而过的影子转瞬既逝。
她不是主。弈如此告诉自己。
那个对自己所造之物永远抱以爱护的主早就死了。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一具无法死去的躯壳。是啊,我早该意识到的。她的态度也很明确,多出的姓氏就是证明。
“洛忆酒,塔冥沙那边快结束了。”弈低头继续工作。
“嗯。快结束了吧。”忆酒虽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句。“到时候,交给你了。”
“好。”弈明白,忆酒说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边,被忆酒支开的元惜在回去的路上被塔冥纱拦住。
来人紧张而惊恐,请求换个地方说话。
“快,洛忆酒要动手了,快!”
听到阿姐的名字,元惜止住脚步。
…………
“三个世界?什么意思。”元惜皱眉,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洛忆酒创造过三个世界,现在的尔利斯就是第三个。”塔冥纱语速很快。
“慢点说,不急。”
塔冥纱快速点头,语速不变。
“第一个世界我不知道,我是在第二个世界时诞生的,第二世界,就是原本的尔利斯!造物主创造了我们,用罩把我们困在这里,这里就是造物生的游乐场,[星空]就是棋局,人的星就是棋子,她控制星空,玩弄人们的命运上演一场又一场戏剧。”
她想抓元惜的手,扑了个空。塔冥纱毫不在意,回忆起她最不愿想起的过往。
“洛忆酒疯了,她从利尔维亚开始,杀光所有人,一个不留!她放弃了这里,主动打破屏障,那些可怕的东西进来了,[星空]暗了,她还没到旧都,我想跑,可是,可是……”
塔冥妙因巨大的恐惧而颤抖着,“她的笑脸,突然在我面前,靠近我,握住我的脖子……她明明在圣米瑞厄,怎么就,杀了我。”
小小的孩子有些眩晕,向后退了几步。
元惜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她。
“那时的我们都是笼中鸟。”塔冥纱自顾自说着,急切而期盼地望着元惜。“可现在你不是了,这座牢笼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尔利斯人皆向往自由,可只有你,能走出这里,也只有你能改变这个结局!”
身上有污秽的味道。元惜心想。
“你是格拉娜的妹妹?”
“是。”塔冥纱点头。
元惜默然。
尔利斯其实有两位神明的事,也只是她通过忆酒的只言片语猜出来的。
除此以外,她从未得到任何关于“第二位神”的信息。
人们好像都认为,尔利斯只有一位[文明之神]。
污秽是神明之力,且出于旧都的传闻,使得旧都被废弃。却无人深究污秽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元惜蹲下,直视塔冥纱的眼睛。“污秽是你的力量,以一切情绪波动为食,对吗?”
塔冥纱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起这个,却也乖乖点头。
“你吞食情绪以强大自身对吗?”
“嗯。”
“我知道了。”元惜起身,向家的方向走去。“我会尽力。”
塔冥纱忽然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倒在地上。
“不过是一块好看点的充电宝,还整上告状这一出了?”忆酒有些阴森地笑着。
“阿姐!住手!”
塔冥纱看着她与那天一模一样的笑,恐惧再次支配身体。
忆酒转而看向元惜,笑容转为温柔。“好啊。”
地上的孩子得以喘息,逃也似得离开现场。
两人对持着,谁都没有开口。
“你知道啦?还想知道些什么吗?”忆酒率先打破沉默。
“所以这些都是真的。”
“是啊。”她调皮的语气显得格外刺耳。“阿苑,我没有教过你吗,弄不清问题根本时一切努力都只能维持表象。你救不了我的。这里的一切都会为我赔葬。”
我知道你想改变我。也知道你在查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亲爱的阿苑啊,你查不到的。[剧本]所定的结局你也无法改变。
“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元惜感到自己的声线有些微弱的颤抖。
她看见洛忆酒在盯着自己。随后笑了。
她看到,失望。阿姐对她失望了。
阿姐显然不想让她察觉,可是没用,她感受到了。
那一瞬她像个被批评的稚子,但很快涌上一股火气。
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呢?拿刀指着你吗?去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把刀扎进你的身体?
她或许真的会这么做。她有种直觉,她会用剑指着她,杀了她,只是不会质问些什么。
可她不想这么做,她想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对方。
阿姐想激化矛盾,她想解决矛盾。所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你想做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有什么是非得瞒着我才能完成的……
有什么是非得我离开你,伤害你才能实现的……
她突然觉得累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找上了她,填满两人之间,洛忆酒亲手扯出的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