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箱冰冷的金属外壳在沈知意手里“啪”地合上,那声脆响像打在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上。她左手攥着一支刚拆封的注射器,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芒。她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林夏躺着的沙发边,左手粗暴地撕开一包新的消毒棉片。
施缪情默默让开,右手护着悬吊的左臂,动作牵扯到左手腕深处,痛得她眉头紧锁,额角又渗出冷汗。她后退一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墙壁,才稍微稳住身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那张旧沙发。
苏棠还瘫在那里,像被抽掉了脊梁。之前那股要撕碎方优灵的疯狂恨意,在宫长志雄离开后,似乎被抽空了燃料,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和更深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她涣散的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喉咙里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带着水音的嘶嘶声,像破风箱最后一点漏气。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汗水把额发全黏在皮肤上,右手无力地垂在沙发边沿,指尖还在神经质地微微抽搐。
方优灵像个被钉在客厅中央的罪人。她低着头,双手死死绞着衣角,指节捏得发白。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沈知意冰冷的、带着审视的余光;施缪情复杂沉默的注视;陆晚柠和周小满茫然中带着惊疑的打量……每一道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皮肤上。最让她如芒在背的,是窗边那道死寂的、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尖锐的目光。
她需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那个银色药箱前,右手有些发颤地再次打开箱盖。里面除了急救药,还有几盒止痛片和一袋独立包装的冰敷袋。她右手抓起一袋冰敷袋,又翻出一盒止痛药,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不敢看窗边,低着头,用右手把冰敷袋和止痛药盒递向离她最近的施缪情。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
施缪情靠着墙,看着递到眼前的冰敷袋和药盒,又抬眼看向方优灵那张毫无血色、写满惊惶和愧疚的脸。左手腕的剧痛一阵阵袭来,冰冷的感觉确实能缓解灼痛。她沉默了几秒,右手伸过去,接过了冰敷袋和药。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方优灵冰凉的、微微颤抖的手指。方优灵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施缪情没说话,右手用力捏了捏那个冰敷袋,冰冷的触感隔着包装袋传来。她没急着用,目光再次转向窗边的苏棠。
方优灵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一眼,她就猛地别开脸,像是被那副死寂的样子刺伤了。她咬了下嘴唇,右手再次伸进药箱,这次拿出了一小瓶镇定喷雾和干净的纱布。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终于挪动脚步,朝着窗边那张旧沙发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带着迟疑和巨大的不安。离沙发越近,空气里那股呕吐物的酸腐气就越浓。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味道,忽略地板上那滩刺目的污秽。她的目光始终低垂着,不敢看沙发上苏棠的脸,只敢盯着她垂在沙发边沿那只微微抽搐的右手。
她在沙发边停下,离苏棠还有一步远。她能清晰地听到苏棠喉咙里那微弱、嘶哑的漏气声,每一声都像小刀子刮在她心上。她右手有些发抖地拧开镇定喷雾的盖子,把喷嘴对着苏棠的方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苏棠姐……” 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这个……喷一下喉咙……能舒服点……”
沙发上的苏棠没有任何反应。涣散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根本没听见,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有喉咙深处那嘶嘶的漏气声,证明她还活着。
方优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右手拿着喷雾,僵在半空,进退两难。喷?苏棠现在这副样子,能配合吗?不喷?难道就看着她这么痛苦地喘?巨大的无助感和负罪感像两只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她僵持的时候——
“嗬……呃……!”
苏棠喉咙里猛地爆出一串短促、破碎的抽气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呛到!她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死死钉在方优灵那只拿着镇定喷雾的右手上!那眼神,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燃起了冰冷的、带着剧毒的火焰!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她瘫软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猛地向沙发内侧蜷缩!右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着,不是攻击,是极度的抗拒和厌恶!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痛苦的“嗬嗬”声,每一次抽气都伴随着身体的剧烈颤抖,脸色再次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仿佛方优灵手里的不是药,而是致命的毒药!
方优灵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镇定喷雾差点掉在地上!她猛地后退一步,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她看着苏棠那副抗拒到极点、痛苦到扭曲的样子,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她右手死死攥着那瓶喷雾,指节捏得发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施缪情靠着冰冷的墙,看着这一幕,左手腕的剧痛似乎都麻木了。她右手捏着那个冰冷的冰敷袋,没有动。只是默默地看着苏棠在沙发上痛苦地蜷缩、抗拒,看着方优灵拿着药僵在那里无声地流泪。
沈知意刚给林夏换好输液的针头,胶布还没贴稳。她听到动静,猛地回头。看到苏棠那副抗拒方优灵、痛苦不堪的样子,又看看方优灵僵立流泪的背影,一股冰冷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她左手粗暴地把胶布按在林夏苍白的手背上,动作带着无处发泄的戾气。
陆晚柠和周小满瘫坐在地铺,看着眼前这无声的、却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的对抗,彻底失去了反应。周小满右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弄脏的裤腿,眼神空洞。
方优灵站在那里,眼泪无声地流着。她看着苏棠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因为痛苦和抗拒而剧烈颤抖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的恨意。她右手慢慢垂了下来,那瓶镇定喷雾无力地攥在手心。她知道,这瓶药,苏棠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她像个被遗弃在暴风雪中的孩子,茫然无措,连哭都发不出声音。她慢慢转过身,不再试图靠近沙发,而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客厅角落堆放杂物的位置。那里有几个空纸箱。她右手笨拙地、费力地把几个纸箱拖到离沙发最远、靠近门口的一个墙角。她默默地蹲下来,开始整理纸箱,把里面一些零碎的东西挪开,像是在给自己清理一个容身之处。一个角落,一个不会被苏棠看见、也不会再刺激到她的角落。
她背对着所有人,肩膀无声地耸动着,只有偶尔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噎泄露出来。她把头埋得很低,右手徒劳地抹着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抹不干。
客厅里只剩下苏棠痛苦压抑的“嗬嗬”声,林夏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嘶嘶声,还有角落里那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空气里呕吐物的酸腐气、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冰冷的隔阂,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所有人死死困住,动弹不得。窗外的天光依旧惨白,毫无温度地照进来,照在方优灵蜷缩在纸箱堆里的单薄背影上,投下一片孤寂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