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优灵蜷在那个离门最近的墙角,背对着所有人,肩膀缩得很紧,像要把自己塞进纸箱的缝隙里。压抑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被刻意压得很低,却在这死寂里像砂纸磨着耳膜。她右手徒劳地抹着脸,眼泪无声地砸在膝盖上,洇湿了深色的裤料。
窗边旧沙发上的“嗬嗬”声停了。
苏棠不再挣扎蜷缩。她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在沙发凹陷处。涣散的目光依旧空洞地对着天花板,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喉咙里只剩下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水音的嘶嘶声,像破损的风箱最后一点余息。脸上的潮红褪尽,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的惨白,汗水把额发黏在皮肤上,像蒙了一层冰冷的霜。那只抠沙发扶手的右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身侧,指尖偶尔神经质地抽搐一下。整个人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空壳,连恨意都烧成了灰。
施缪情靠着冰冷的墙壁,左手腕深处那刀剐似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流进衣领里。她右手捏着那个没开封的冰敷袋,冰冷的触感隔着包装袋渗进指尖,却压不住那股灼痛。她看着角落里方优灵无声耸动的背影,又看看沙发上死寂的苏棠,最后目光落在沈知意身上。
沈知意刚给林夏手臂上的注射点贴好最后一块胶布。她左手的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无处发泄的烦躁。贴好胶布,她直起身,看也没看林夏氧气面罩下依旧灰败的脸,更没看角落里哭的方优灵。她左手在裤子上用力蹭了蹭,像是要蹭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然后几步走到敞开的窗户前。冷风灌进来,吹得她额前汗湿的头发乱飞,也把空气里残留的酸腐气冲得更淡了些。她背对着所有人,面朝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宽阔的肩膀绷得像块冷硬的石头。
周小满还瘫坐在地铺上,右手无意识地抠着裤腿上那块已经半干的污渍。她眼神茫然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角落哭的方优灵,窗边死寂的苏棠,靠墙忍痛的施缪情,氧气面罩下无声无息的林夏,还有窗边那个冰冷的背影……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矮桌上那个敞开的银色药箱上。里面的药码得整整齐齐,闪着冰冷的、救命的寒光。
她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噜”响了一声,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这声音像是打破了某种诡异的平衡。
陆晚柠挨着她坐在地铺上,右腿支具冰凉的金属硌得皮肤发麻。她听到那声肠鸣,自己也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神经又一直绷在弦上,此刻松懈下来一点,饥饿和干渴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她喉咙发紧。她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
施缪情靠着墙,也感觉到了胃里那种火烧火燎的空虚感,混合着左手腕的剧痛,让她一阵阵发晕。她右手下意识地按了按胃部。
方优灵在墙角似乎也听到了那声肠鸣,她耸动的肩膀顿了一下,抽噎声卡在喉咙里。她慢慢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她没敢回头,只是右手胡乱地抹了把脸,目光仓惶地扫过自己带来的那个银色药箱,又扫过客厅里一片狼藉的景象。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厨房的方向。
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这窒息空气的、合理的借口。
她撑着膝盖,慢慢从纸箱堆里站起来,动作有些僵硬踉跄。她低着头,快步走向厨房,自始至终没敢看任何人,尤其是窗边那张沙发。她拉开冰箱门,里面只有几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两个干瘪的苹果,还有半袋吐司面包。
她右手拿出那半袋吐司,又抓了两瓶水。面包袋发出窸窣的响声。她走到矮桌旁,右手把面包和水瓶轻轻放在药箱旁边,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生怕再惊动什么。放下东西,她立刻后退,像完成了某种赎罪仪式,重新退回到那个离门最近的墙角,默默地坐回纸箱堆里,再次把自己蜷缩起来,下巴抵着膝盖,只露出一个单薄的、拒绝交流的背影。
沈知意依旧背对着客厅,面朝窗外。冷风吹着她僵硬的背影。
施缪情看着矮桌上那半袋干瘪的吐司和两瓶水,又看看墙角那个蜷缩的背影。胃里的饥饿感更强烈了,混合着左手腕的剧痛,让她额角的冷汗冒得更密。她右手捏着那个冰敷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去碰面包和水。她只是慢慢地把冰敷袋按在了自己悬吊的左臂靠近手腕的位置。冰冷的触感隔着衣服传来,瞬间缓解了一丝灼痛,让她紧绷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她闭上眼睛,后脑勺抵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周小满盯着那面包和水,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饥饿感压过了其他一切情绪。她右手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去拿。
“别动!” 沈知意冰冷的声音突然从窗边传来,像淬了冰的刀子,劈开了沉寂。
周小满吓得一哆嗦,刚抬起一点的身体僵在原地,惊惶地看向沈知意的背影。
沈知意没有回头,声音依旧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嫌恶:“脏。”
一个字,像块冰砸在周小满心上。她右手还撑着地,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裤腿上那块呕吐物的污迹,又看了看自己沾着灰尘和泪痕的手。一股巨大的委屈猛地涌上来,眼泪瞬间又模糊了视线。她右手无力地垂下,重新跌坐回地铺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陆晚柠也僵在地铺上,伸向水瓶的右手停在半空。她看了一眼沈知意冰冷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角落里蜷缩的方优灵,最后目光落在周小满颤抖的肩膀上。她右手慢慢收了回来,无力地垂在身侧。右腿支具冰冷的触感无比清晰。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夏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嘶嘶声,方优灵墙角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噎,周小满埋在膝盖里闷闷的啜泣,以及窗外灌进来的、冰冷的风声。
饥饿和干渴的感觉,在冰冷的空气里无声地蔓延、发酵,混合着消毒水味、残留的酸腐气,还有那浓得无法驱散的绝望和隔阂,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施缪情靠着墙站立着,冰敷袋抵着左手腕,闭着眼睛,仿佛已经沉入了某种麻木的疲惫。窗边的沈知意,背影依旧冷硬如铁。而矮桌上那半袋干瘪的吐司和两瓶水,像两个冰冷的、无声的嘲讽,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人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