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敷袋那点可怜的凉意,像杯水车薪,压不住左手腕深处一阵猛过一阵的刀剐疼。冷汗顺着施缪情的太阳穴往下淌,滑到下巴尖,痒得钻心。她闭着眼,后脑勺死死抵着冰凉的墙,牙关咬得腮帮子发酸。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空,混着疼,搅得她一阵阵发晕。矮桌上那半袋干瘪吐司和两瓶水,像个冰冷的笑话,勾着人,又恶心着人。
墙角纸箱堆里,方优灵把自己缩得更小了,下巴死死抵着膝盖,只露出个扎着马尾的后脑勺。肩膀早就不耸了,连那点细碎的抽噎都听不见,死寂得像块石头。只有偶尔右手神经质地揪一下裤缝的动作,泄露出里面还没死透的惊惶。
“呃……”
一声微弱到几乎被风声盖过的呻吟,从窗边旧沙发那儿漏出来。
是苏棠。
她瘫在沙发凹陷里,像一滩化了的蜡。涣散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花板挪开了,空洞地、直勾勾地定在墙角那个蜷缩的背影上。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唇在极其轻微地哆嗦着。喉咙里那点嘶嘶的漏气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搭在身侧的右手,指尖抽搐的幅度突然变大,指甲刮在粗糙的布面上,发出“嚓…嚓…”的轻响。
沈知意还面朝窗外站着,冷风把她后背的T恤吹得紧贴在皮肤上,绷出僵硬的线条。她没回头,像尊石雕。
墙角,方优灵似乎感觉到了那两道死寂的目光。她揪着裤缝的右手猛地攥紧,指节捏得死白。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直了一瞬,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没敢回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就在这时——
“嗬……嗬嗬……!”
苏棠喉咙里猛地爆出一串短促、破碎、像是被强行撕扯开的气音!不再是嘶嘶漏气,是某种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的呜咽前兆!她死寂的身体骤然绷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涣散的瞳孔瞬间收缩,死死钉在方优灵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背影上!那眼神,空洞的灰烬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复燃、扭曲!
“呃啊——!”
一声嘶哑到不成调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尖啸,猛地从她大张的嘴里爆发出来!声音破碎得厉害,带着血沫的腥气,却像把生锈的钝刀子,狠狠劈开了客厅里死寂的冰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非人的声音惊得一震!
沈知意猛地从窗边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
施缪情倏地睁开眼,冰敷袋从悬吊的左手腕位置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陆晚柠和周小满惊骇地抬头!
墙角,方优灵像是被那声嘶吼狠狠抽了一鞭子!她浑身剧震,猛地从纸箱堆里弹了起来!动作太猛,带倒了旁边一个空纸箱,发出“哐当”一声响!她脸色瞬间惨白如鬼,惊骇欲绝地回头看向沙发——
苏棠正死死地盯着她!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滔天的、冰冷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她的身体因为刚才那声嘶吼而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每一次抽气都伴随着身体的痛苦挺直和翻白的眼球!
“不是我……苏棠姐……真的不是我……” 方优灵被那眼神看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让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宫先生……他逼我的……我不想的……我……” 她右手胡乱地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又像是在徒劳地辩解。
“嗬——!” 苏棠喉咙里再次爆发出一声更尖锐、更痛苦的嘶鸣!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右手猛地抓住沙发扶手,身体竟然向上挣起了一点!她死死盯着方优灵,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想控诉什么,可破碎的喉咙里除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嗬嗬”声和痛苦的抽噎,半个清晰的音节都挤不出来!只有那眼神,那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尖锐、更恶毒!
“走……” 沈知意冰冷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猛地砸向方优灵,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驱逐,“滚出去!”
方优灵浑身一哆嗦,像是被那声音刺穿了。她看着苏棠痛苦扭曲、恨意滔天的脸,看着沈知意眼中冰冷的厌恶,看着其他人惊骇、沉默或茫然的目光……巨大的绝望和孤立无援的恐惧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嘴唇哆嗦着,眼泪汹涌地往下掉,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右手猛地捂住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公寓大门!
她右手胡乱地拧开门锁,拉开门,身影踉跄着消失在门外昏暗的楼道里。
“砰!”
门被重重地带上,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关上的瞬间,沙发上的苏棠像是被抽走了最后支撑的力道。那绷紧的身体骤然松懈,重重地跌回沙发里。喉咙里那尖锐的“嗬嗬”声变成了微弱、断续的抽噎,翻白的眼球慢慢落下来,瞳孔再次涣散开,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着,证明刚才那场耗尽生命的嘶吼和恨意并非幻觉。
客厅里死寂一片。
只剩下苏棠微弱断续的抽噎,林夏氧气面罩下规律的嘶嘶声,还有施缪情脚边那个静静躺着的、融化了小半的冰敷袋,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沈知意站在窗边,脸色铁青,胸膛微微起伏。她左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着那扇关上的门,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墨缸——愤怒、厌恶、一丝荒谬的如释重负,还有更深的、冰冷的疲惫。
施缪情靠着墙,忍着左手腕撕裂的剧痛,慢慢弯下腰,用右手捡起地上那个湿漉漉的冰敷袋。冰水沾湿了她的手指,冰冷刺骨。她直起身,重新把冰敷袋按回悬吊的左手腕上方靠近小臂的位置,动作缓慢而沉重。目光扫过沙发上再次陷入死寂的苏棠,又扫过那扇紧闭的门,最后落在矮桌上那半袋无人问津的吐司和两瓶水上。
空气里,呕吐物的酸腐气似乎彻底散了,只剩下消毒水味和浓得化不开的、名为隔阂的冰冷死寂。窗外灌进来的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