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敷袋湿漉漉的冷水顺着施缪情的锁骨往下淌，浸湿了衣领，冰得她一哆嗦。左手腕那刀剐似的疼被这冷水一激，反而更尖锐地烧起来。她右手死死按着袋子，指关节绷得发白，牙关咬得腮帮子发酸，才没让那声痛哼溢出来。胃里那火烧火燎的空，混着疼，搅得她眼前阵阵发黑。矮桌上那半袋吐司像个冰冷的幻影，勾着人，又恶心着人。
门“砰”地一声关上带起的风，卷着楼道里灰尘和霉味扑进来，吹得矮桌上几张纸哗啦轻响。方优灵走了。墙角纸箱堆空了一块，只留下点被压扁的痕迹。
沙发上，苏棠彻底没了声息。刚才那声耗尽生命的嘶吼像是抽干了她最后一点火星。她瘫在沙发凹陷里，像一具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涣散的目光空洞地对着天花板，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只有偶尔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刮在布面上发出“嚓”的轻响，证明她还吊着口气。脸上惨白得像刷了层石灰，汗水把额发黏在皮肤上，结成绺。
沈知意站在窗边，后背绷得像块冻硬的铁板。冷风灌进来，吹得她额前汗湿的头发乱飞，也吹不散她脸上那层冰冷的阴郁。她左手紧攥着窗框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失去血色。她死死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像是要把那片毫无生气的颜色盯穿。
“水……” 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地铺那边飘过来。
是陆晚柠。她右手无意识地揪着自己干裂起皮的嘴唇，眼神茫然地看着矮桌上那两瓶矿泉水。右腿支具冰凉的金属硌得她难受，喉咙里干得冒烟，火烧火燎的感觉压过了腿上的疼。她舔了舔嘴唇，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干渴的嘶哑。
没人应声。死寂的空气像凝固的胶水。
周小满挨着她坐，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比刚才更响。她吓得一缩脖子，右手下意识捂住了肚子，脸上还糊着泪痕，眼神惊惶地瞄了一眼窗边沈知意冰冷的背影，又飞快地低下头。
施缪情冰敷袋抵着左手腕，那点凉意快被体温耗尽了。她也渴，喉咙干得发紧。她看着那两瓶水，又看了看地铺上两个饿得发慌、渴得难受的女孩。沈知意那个“脏”字像块冰，还砸在空气里。她右手的手指在冰敷袋湿漉漉的表面无意识地摩挲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每一秒都带着倒刺。
陆晚柠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她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右手撑着地面，左手抓住旁边的拐杖扶手，极其艰难地从地铺上撑起来。双拐点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在死寂里格外刺耳。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右腿骨裂处的剧痛，让她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脸色发白。但她咬着牙，没吭声，只是双手死死抓着拐杖扶手，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步一挪地朝着矮桌蹭过去。右腿沉重的支具随着挪动在地面上拖行。
所有人的目光，无声地聚焦在她身上。
施缪情靠着墙站立着，看着她艰难挪动的背影，看着那沉重的右腿支具，眼神复杂。周小满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嘴唇动了动，没敢出声。窗边的沈知意依旧背对着，像尊石雕，只有被风吹动的衣角证明她还活着。
陆晚柠终于挪到了矮桌边。冷汗已经浸湿了她鬓角的头发。她右手松开一只拐杖的扶手，拐杖“哐当”一声倒在瓷砖上。她用腾出来的右手，有些发抖地伸向其中一瓶矿泉水。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塑料瓶身。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飞快地扫过墙角那块被方优灵压过的纸箱堆，又扫过地上那滩虽然被风冲淡、但痕迹犹在的呕吐物。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右手上——指甲缝里还沾着点地铺上的灰尘。
她犹豫了。
沈知意那个冰冷的“脏”字，像回声一样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看着那瓶水，喉咙干得发痛。最终，她还是右手抓住了水瓶。但没拧开。她抓着瓶子，右手撑着剩下的那根拐杖，拖着沉重的右腿，一步一挪地，朝着厨房水槽的方向蹭过去。拐杖点在瓷砖上，“哒…哒…”的声响带着沉重的拖沓，右腿支具摩擦地面。
她蹭到水槽边。右手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她右手抓着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把瓶身放到水流下，用力地、反复地冲洗。水花溅湿了她的袖口和前襟，她也不管。仿佛要洗掉的不是灰尘，而是某种看不见的、令人作呕的污秽。
冲了好一会儿，她才关掉水龙头。湿漉漉的右手抓着同样湿漉漉的矿泉水瓶。她拧开瓶盖，动作有些费力。瓶口凑到干裂的唇边，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几大口。冰凉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让她落泪的舒畅。
喝了几口，她停下来，喘着气。右手抓着水瓶，左手撑着拐杖，拖着右腿，一步一挪地蹭回矮桌边。她没坐下，只是右手拿起那半袋干瘪的吐司面包。包装袋窸窣作响。她低着头，右手有些笨拙地撕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两片已经有些发硬的面包片。
她没吃。她拿着面包和水，再次右手撑着拐杖，拖着右腿，一步一挪地，朝着地铺的方向蹭回去。动作依旧艰难迟缓，每一步都伴随着右腿支具的冰冷触感和骨裂处的刺痛。
她蹭到周小满面前，停下。右手把其中一片面包和那瓶她冲洗过的水，递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沉默的、近乎固执的坚持。
周小满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递到眼前的、被水洗过的面包和水瓶，又看看陆晚柠苍白冒汗的脸和那条被沉重支具禁锢的腿。巨大的委屈和更深的茫然堵在喉咙口。她右手迟疑地伸出去，接过了面包和水。指尖碰到陆晚柠冰凉湿漉的右手手指。
陆晚柠没说话，只是右手拿着另一片面包，又一步一挪地蹭到施缪情靠着的墙边。她没看施缪情的眼睛，目光低垂着，把面包片递了过去。动作依旧沉默。
施缪情靠着墙，看着递到眼前那片干硬的面包，又看看陆晚柠那条支撑着身体、微微发颤的伤腿和沉重的支具。她沉默了几秒，右手慢慢松开了按在左手腕冰敷袋上的手。冰敷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洇开更大一片水渍。她右手伸过去，接过了那片面包。指尖同样不可避免地碰到了陆晚柠冰凉湿漉的手指。
陆晚柠递完面包，没再停留。她撑着拐杖，拖着沉重的右腿，一步一挪地蹭回地铺边。她右手撑着地面，左手扶着拐杖，有些狼狈地慢慢坐了下去。右腿支具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她痛得眉头紧锁，倒抽一口冷气。她拿起自己那瓶水，拧开，又灌了几口，然后右手抓着那片干硬的面包，小口小口地、机械地啃了起来。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
周小满也拿着那片面包，小口地咬着，眼泪无声地掉在面包上。
施缪情靠着墙站立着，右手捏着那片干硬的面包，没有立刻吃。她看着陆晚柠艰难吞咽的样子，又看看自己左手腕伤处。冰敷袋掉在地上，那点可怜的凉意彻底没了。左手腕深处的灼痛再次清晰地、凶猛地席卷上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右手慢慢把面包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面包屑干得噎人。
窗边，沈知意依旧背对着。冷风吹着她僵硬的背影，吹不动她脸上那层冰冷的阴霾。她左手依旧死死攥着窗框边缘，像是要把那冰冷的金属捏碎。矮桌上，还剩下一片孤零零的面包，和一瓶没开封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