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感应灯昏黄得像快断气的蜡烛，随着沈知意沉重的脚步，在头顶明明灭灭。灰尘在光柱里打着旋，呛人。她抱着怀里那团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酸腐气的“包裹”，手臂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毯子粗糙的纤维蹭着她的小臂，底下那点微弱的、闷在布料深处的嘶嘶漏气声，像垂死的小动物在挣扎。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毯子边缘极其细微的起伏和无法抑制的、神经质的颤抖。
楼梯陡峭狭窄。沈知意左手死死箍住毯子上半部分，另一只右手托着腿弯，重心下沉，每一步都踩得极其沉重、小心。毯子里的重量死沉地往下坠，像个无底洞。下到拐角处，她膝盖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怀里的“包裹”猛地一沉！
“呃……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被踩断喉咙般的短促痛哼，猛地从毯子深处闷闷地挤出来！伴随着更剧烈、更混乱的、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毯子表面瞬间鼓起不规则的挣扎形状，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痛苦地扭动、反弓！
沈知意脸色一沉，牙关瞬间咬紧。她右手爆发出更大的力气，手臂青筋贲张，硬生生将下坠的势头稳住！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压制。毯子里的挣扎和闷哼被强行摁了下去，只剩下更急促、更痛苦的嘶嘶声，和隔着厚毯都能感觉到的剧烈痉挛的余波。
她不再停顿，抱着这团痛苦挣扎的“包袱”，几乎是冲下了最后几级台阶。
公寓楼外，湿冷的空气裹着城市特有的尾气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商务车无声地停在路边，像蛰伏的兽。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后车门“咔哒”一声轻响，从里面推开。
徐薇坐在驾驶座上，侧着身，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目光像探照灯，精准地、冰冷地扫过沈知意怀里那团散发着异味、还在细微颤抖的毯子包裹，最后落在她绷紧的、汗湿的侧脸上。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评估，唯独没有温度。
“后面。” 徐薇的声音简短得像冰锥凿出的两个字，没有任何废话。
沈知意没看她。她右手抱着苏棠的上半身，手臂因为长时间的负重和刚才的发力而微微颤抖。她弯下腰，动作粗暴地将怀里沉重的“包裹”往宽敞的后座里塞！毯子粗糙的边缘刮过真皮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右手用力往里一推，像卸货。
毯子包裹被半塞半扔地安置在后座中央。失去支撑的瞬间，它明显地向下塌陷、歪倒，像一个被丢弃的破麻袋。毯子深处发出一声更压抑、更短促的闷哼，随即又被那令人心碎的嘶嘶漏气声淹没。毯子表面不规律地起伏着，颤抖着。
沈知意看也没看后座的情况。她右手猛地带上车门！
“砰！”
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面湿冷的空气，也隔绝了那点微弱的嘶嘶声。车厢里瞬间被一种混合着高级皮革味、消毒水湿巾味，以及……毯子底下透出的、无法忽视的酸腐汗味和呕吐物残留气息所充斥。
徐薇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低沉平稳的嗡鸣。她双手利落地挂挡，车子平稳地滑入街道的车流中。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车厢里死寂一片。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空调出风口细微的气流声。
沈知意坐在副驾驶，后背重重地靠进椅背里。她右手紧握成拳，搁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刚才抱人时绷紧的肌肉还在隐隐作痛。她没回头，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灰扑扑的车流，下颌线绷得像刀锋。车厢里那股混合的气味，尤其是毯子底下透出来的酸腐气，像无形的触手，死死缠绕着她的呼吸。
后座中央，那团厚重的毯子包裹歪倒着，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污点。毯子边缘，因为底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痉挛和艰难的呼吸，还在极其轻微地、持续不断地起伏、颤抖。那闷在里面的嘶嘶声，微弱却固执，像垂死蚊蚋的哀鸣，在空调气流的背景音下，顽强地钻进前排两人的耳朵里。
徐薇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她的侧脸在车窗透进来的灰白天光下，线条冷硬。只有偶尔，她的视线会极其短暂地扫过车内后视镜。镜子里，映出后座中央那团灰蓝色、不断颤抖的毯子包裹。她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半秒，随即又迅速移开，像怕被什么脏东西粘上。眼神深处，是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凝重。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灰蒙蒙的城市街道上，汇入毫无生气的车流。窗外的建筑、行人、霓虹招牌都像是蒙着一层灰色的滤镜，飞快地向后退去，模糊成一片绝望的背景。车厢内，皮革味、消毒水味和毯子底下透出的绝望气息，无声地发酵、混合，凝固成一块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只有后座那团不断颤抖的毯子，和里面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垂死的嘶嘶声，证明着某种残酷的生命还在苟延残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