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医院顶层ICU。
绝对的死寂被仪器低沉的嗡鸣填满,像永不停歇的丧钟。幽蓝、惨绿的光点在监护屏上跳动,映着病床上那个被管线缠绕的灰败轮廓。氧气面罩下凝结的水雾随着呼吸机沉闷的“嘶…呼…”极其缓慢地聚散。林夏的脸是死寂的灰,嘴唇绀紫干裂。心电图上那条微弱的绿线在深渊边缘挣扎,血压数字顽固地趴在危险的低谷。
突然——
那只搁在薄被外侧、插着留置针的左手,食指指尖,极其极其微弱地……又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灰败脸上,那如同焊死的眼睑,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
一次。
又一次。
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被蛛网粘住的蝶翼,在无形的、粘稠的重压下,极其微弱地……抖了抖。
眼皮下的眼球,沉重地、缓慢地转动。黑暗的泥沼深处,残存的力量正徒劳地撬动着那道沉重的闸门。
骨科VIP病房。
暖黄的灯光成了虚伪的装饰。施缪情深陷在柔软的床垫里,身体却被钉在剧痛的刑架上。麻药的堤坝彻底崩溃!左腕和左臂深处,缝合固定的地方不再是烧红的钢珠——它炸开了!化作无数烧红的、带着倒刺的钢针,穿透镇痛泵微弱的屏障,狠狠扎进、旋转、搅动每一寸神经!
“呃——嗬嗬——!”
一声非人的、如同野兽被活剐般的痛苦嘶鸣从她喉咙深处撕裂而出!身体像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上弹起!又被左臂沉重的固定支具和绷带死死按回原处!撞击发出沉闷的肉响!额头上瞬间爆出的冷汗如同溪流,滚过惨白扭曲的脸颊。眼睛死死紧闭,眼球在眼皮下疯狂地转动,几乎要凸出来!眉头拧成狰狞的死结,牙关咬得咯嘣作响,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粘稠的唾液。每一次徒劳的反抗都换来更凶猛、更尖锐的撕裂感,痛得她全身肌肉疯狂痉挛、抽搐,连搭在床边的右手都跟着剧烈颤抖,手背上的留置针管被扯动,胶布边缘渗出血丝!
陆晚柠和周小满吓得魂飞魄散!陆晚柠拄着双拐想上前,右腿支具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痛得她眼前发黑。周小满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堵住喉咙里的尖叫,左手护着腕部,惊恐万状地看着病床上那痛苦扭曲到变形的身影。
“护士!护士啊——!” 周小满带着哭腔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星级酒店顶层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虚假的霓虹星河冰冷地流淌。死寂。昂贵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只剩下中央空调沉闷的嘶嘶,像垂死的喘息。陆晚柠和周小满蜷缩在沙发角落,像两只被暴风雨蹂躏后挤在一起取暖的雏鸟。桌上精致的晚餐早已冰冷,银质餐盖闪着寒光。饥饿被巨大的恐惧彻底碾碎。
“嗡…嗡…”
周小满的手机在单人沙发上再次亮起!【徐薇】的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两人惊魂未定的视网膜上!嗡嗡的震动声在死寂中如同撞针敲击着炸弹的引信!
周小满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猛地向后弹缩!右手死死抓住陆晚柠的胳膊,指甲深陷进去!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扼住脖子般的抽噎!她左手下意识地护住腕部,整个人蜷缩起来,恨不得把自己塞进沙发缝隙里,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陆晚柠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像冰水淹没头顶。她看着那不断震动、如同索命符般的手机,又看看身边抖成一团的周小满。徐薇……那个女人的声音,比鳄鱼池的撕扯声更让人胆寒。但持续的震动像钝刀子割着神经,比未知的恐惧更令人崩溃。
“嗡…嗡…”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
陆晚柠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绝望的味道。她右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像伸向烧红的烙铁般,探向那部不断震动的手机。指尖冰凉,触碰到同样冰凉的手机外壳时,触电般缩了一下。她再次伸手,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终于抓住了手机。
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徐薇】的名字在掌心疯狂跳动、震动,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心脏。
她右手拇指悬在绿色的接听键上方,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震动都顺着指尖传遍全身,震得她心口发麻。她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拇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震动停了。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陆晚柠右手紧紧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她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将手机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举到耳边。
听筒里,一片沉默。
不是忙音,不是提示,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沉默。像一口冰冷的深井,吞噬了所有声音,也吞噬了所有侥幸。
一秒。
两秒。
陆晚柠的呼吸几乎停滞,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就在她以为对方已经挂断,或者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判时——
一个清晰、冰冷、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如同精密仪器发出的声音,透过听筒,直接凿进她的耳膜:
“明早九点。‘流萤’大楼。带着周小满,还有你的腿。”
声音顿了一下,像冰冷的刀锋在磨石上轻蹭。
“别迟到。”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陆晚柠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手机从右手无力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暗了下去。她瘫软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冰冷的指令像枷锁,瞬间套在了她和身边依旧在颤抖的周小满身上。她的右腿支具搁在地毯上,骨裂处的闷痛似乎也被这冰冷的话语冻结了。
康宁诊所,顶层办公室。
徐薇背对着窗外冰冷的星河。手机屏幕停留在通话结束的界面,【陆晚柠】的名字下面,是刚刚结束的通话时长:00:17。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左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雪茄,暗红的火点缓慢地吞噬着烟草,一缕淡蓝色的烟雾笔直地升起,在她冷硬的侧脸轮廓前弥散开。她没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缕烟雾。
右手食指的指尖,还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距离挂断键只有毫厘之遥。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桌面上,那份摊开的《“流萤”文化传媒与“星尘”乐队全约及附属条款(修订版)》,在冷色调的阅读灯光下,纸页边缘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她悬停的食指,终于缓缓落下。指尖轻轻点在手机屏幕边缘,让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雪茄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窗外那片虚假繁华投射进来的、冰冷的光影。徐薇的目光透过袅袅的烟雾,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深不见底,像一口计算着所有变量、等待着最终落子的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