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踩着湿滑的礁石爬上岸时,暴雨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他的手机早在十里外就没了信号,纸质地图被雨水泡成了糊状。眼前这个倚崖而建的小渔村笼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中,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有人吗?"沈墨对着最近的木屋喊道。无人应答,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
两周前那通电话是他来这里的唯一理由。老友张涛,海洋生物学同行,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老沈,我发现了一种新物种...无法用现有理论解释...需要你的专业意见...渔村坐标发你了...尽快来..."
然后是持续十秒的杂音,像是某种生物的低频鸣叫,震得沈墨耳膜生疼。电话突然挂断,再拨已是忙音。
渔村比想象中还要破败。木板搭成的房屋歪歪斜斜,渔网腐烂在沙滩上,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某种甜腻的腐臭。最奇怪的是,尽管下着大雨,却没有一个村民出来收拾晾晒的鱼干或修补船只。
沈墨走向村里唯一一座砖石结构的两层小楼——张涛在电话里提到的"渔业研究所"。楼前停着张涛那辆熟悉的越野车,但车身布满刮痕,像是被无数利爪划过。
门没锁。沈墨推门而入,立刻被浓重的鱼腥味呛得咳嗽。一楼是简陋的实验室,显微镜、培养皿散落各处,墙上贴满了鱼类解剖图。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水箱里漂浮的东西——
一条约三十厘米长的鱼,通体半透明,内脏发出微弱的蓝绿色荧光。它的头部异常膨大,约占身体的三分之一,嘴部生着七对细长的触须。最令人不安的是那双眼睛——不是鱼类的球状眼,而是扁平的、类似人类的眼睛,正透过玻璃直勾勾地盯着沈墨。
"老天..."沈墨凑近观察,发现这条鱼的鳃盖下藏着一对退化的小肢,像是未发育完全的手臂。
"它很美,不是吗?"
沈墨猛地转身。一个瘦削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楼梯阴影处,眼白泛黄,脖子上布满鳞片状的皮疹。
"您是?"
"村长。"老人向前一步,露出满口尖细的牙齿,"张博士的朋友?"
沈墨点头,强忍不适:"他在哪?"
"楼上。不过..."村长舔了舔嘴唇,"他现在不太方便见人。满月祭后再来吧。"
"什么满月祭?"
老人突然激动起来,脖子上的"鳞片"充血变红:"明晚!深海之神将赐予我们恩典!"他指向窗外的大海,"祂等了太久了..."
沈墨后退几步:"我先去看看张涛。"
二楼走廊尽头是卧室,门缝下渗出暗红色的光。沈墨敲门无人应答,便直接推开了门——
房间被改造成了临时实验室,比楼下专业得多。墙上贴满了沈墨看不懂的生物化学公式和DNA序列图。张涛背对门坐在工作台前,肩膀微微抖动。
"老张?"
那人缓缓转身。沈墨倒吸一口冷气——这确实是张涛,但又不完全是。他的眼球变成了鱼类的灰白色,脸颊两侧长出鳃裂般的开口,手指间有蹼状连接。
"你来了。"张涛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正好赶上转化仪式。"
"什么转化?你...你怎么变成这样?"
张涛举起一个培养皿,里面是某种荧光液体:"深海使者赐予的礼物。祂们在我们的DNA里埋下了种子,只需要一点催化剂..."他指向窗外,"看,祂们在呼唤。"
沈墨看向窗外,暴雨中的海面泛着不自然的磷光,形成复杂的几何图案。
"你疯了!那是什么生物?某种深海发光鱼类的共生菌?"
"比那伟大得多。"张涛激动地站起来,沈墨这才发现他的脊椎已经弯曲成适合游泳的弧度,"一个被遗忘的文明,比人类早数百万年。祂们在马里亚纳海沟最深处沉睡,直到我们的钻探惊醒了祂们..."
沈墨注意到工作台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内容:
"实验日志Day17:村民开始出现第二阶段变异...皮肤角质化...视网膜结构调整...渴望海水..."
"Day23:老刘自愿成为第一个回归者...在海中溶解的过程持续6小时...他的意识仍在与我交流..."
"你拿村民做实验?"沈墨声音发颤。
"不,是进化。"张涛打开冰箱,里面摆满装有荧光液体的试管,"喝了它,你就能听见祂们的声音了。"
沈墨夺门而出,在楼梯口撞上了村长。老人手里捧着一碗发光的生鱼片,鱼肉还在微微抽搐。
"尝尝吧,"村长咧嘴笑道,"深海使者的血肉..."
沈墨推开他冲向一楼。实验室里,那条怪鱼不知何时已经"活"了过来,正在水箱里疯狂游动,撞得玻璃砰砰作响。更可怕的是,它的腹部裂开了一道口子,无数半透明的幼虫正从里面涌出。
渔村突然喧闹起来。透过窗户,沈墨看到数十个村民走向海滩,他们全都长着鳃裂和蹼足,有些人背上已经冒出鳍状突起。人群中央,几个尚未变异的年轻人被绳索捆绑,不断挣扎。
"祭品..."沈墨想起笔记本上的内容,胃部一阵绞痛。他必须离开这里,报警,通知CDC...
后门被锁死了。沈墨抓起一把解剖刀,躲进了标本储藏室。透过门缝,他看到村长和张涛走进实验室。
"他的朋友不配合。"村长说。
张涛——如果还能称之为张涛的话——的鳃裂一张一合:"没关系。满月之后,所有人都将回归海洋。这是宿命。"
他们走向水箱,虔诚地捧出那条正在自我分解的怪鱼。鱼肉像融化的蜡一样剥落,露出内部更加狰狞的结构——那不是脊椎,而是一条细长的、半透明的管状生物,正蠕动着钻入张涛的手掌。
"啊...多么美妙..."张涛仰头呻吟,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漆黑色,"我能听见祂们的歌声了..."
沈墨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他必须想办法逃出去。储藏室有个通风窗,勉强能容一人通过。趁张涛和村长沉迷于那可怕的"仪式",沈墨撬开窗户,爬了出去。
外面雨停了,但海雾弥漫。沈墨贴着墙根移动,避开前往海滩的村民。那些被绑着的年轻人现在被按在浅水区,他们的尖叫声与某种低频的、几乎超出人类听觉范围的声音混在一起,震得沈墨牙齿发酸。
海滩上,海水泛起的磷光越来越亮,形成一个直径近百米的巨大光圈。光圈中央,海水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发光的漩涡。村民们跪在岸边,齐声吟诵着听不懂的语言。
沈墨躲在一艘破船后,用手机拍摄这恐怖的场景。当镜头放大漩涡中央时,他看到了令血液凝固的东西——一个庞大的、半透明的影子正在上浮。那不是鱼,不是鲸,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的海洋生物...而是一个由无数发光管状体纠缠而成的巨大集合体,表面不断有新的"肢体"伸出又缩回,像是某种超现实的深海珊瑚。
但最可怕的是它的"核心"部位——那里嵌着数十个尚未完全溶解的人形,其中一张脸清晰可辨:是老刘,笔记本里提到的第一个"回归者"。他的上半身还保留着人形,但腰部以下已经与那怪物融为一体,脸上带着狂喜的表情。
"来吧!"张涛站在最前方,脱掉衣服露出已经变异的上身,"接纳我!"
漩涡中伸出一条发光的触须,缠绕住张涛的腰,将他拖向深处。在没入水面的最后一刻,张涛转头看向沈墨躲藏的方向,嘴角咧到耳根:"你逃不掉的...祂们已经在你血液里了..."
沈墨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趁着村民注意力都在仪式上,悄悄溜向村口的停车场。张涛的车钥匙还插在点火器上,油箱是满的。
引擎轰鸣声被村民的欢呼和海浪声掩盖。沈墨驾车冲上出村的泥路,后视镜里,他看到那些被当作祭品的年轻人被一条条发光的触须拖入深海,而村民一个接一个走入水中,与那怪物融合...
开了半小时后,沈墨才敢停下来呕吐。他颤抖着掏出手机,依然没有信号。正当他准备继续赶路时,右臂传来一阵刺痛——袖口下的皮肤上,几片细小的鳞状物正在月光下泛着蓝光。
沈墨用刀尖挑开一片"鳞片",下面的皮肤已经变成了半透明,能看到里面荧光流动的血管。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听见一种遥远的、像是鲸歌又像是人类呻吟的声音,从深海方向不断传来...
"不...不..."沈墨猛踩油门,车子在悬崖公路上飞驰。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最近的医院,但又隐约明白现代医学对这种"感染"无能为力。
收音机突然自动开启,在一片杂音中,张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老沈...别抵抗...进化是痛苦的...但结果是美妙的...我们将在深渊中重生..."
沈墨关掉收音机,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间长出了薄膜。前方的路标显示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50公里,但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坚持那么久。
后座传来水声。沈墨透过后视镜看到一条半透明的怪鱼正在车后地板上扑腾——那是张涛实验室的标本,不知何时跟上了车。鱼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的不是普通鱼类的咕噜声,而是近似人类语言的音节:
"回...来..."
沈墨摇下车窗,抓起鱼扔了出去。但在那一瞬间,鱼鳍划破了他的手掌。血滴在方向盘上,不是红色的,而是泛着荧光的蓝绿色...
三天后,某沿海城市的医院接收了一位特殊患者。他神志不清,全身皮肤角质化,不断要求泡在盐水里。血液检测显示他的DNA中有27%的未知序列。
当晚,患者失踪。监控显示他自己走向了大海,消失在浪花中。同一天,渔政部门收到报告,称有渔民在深海捕捞到一种"会唱歌的鱼"。
当科研人员赶到时,那位渔民已经带着全家和捕获物消失,只留下一屋子的鱼鳞和一张字条:
"深海在呼唤。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