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北市 - “锈蚀琴弦”Livehouse后台)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陈年汗渍和廉价啤酒混合的刺鼻气味。狭窄的通道墙壁斑驳,贴着褪色的摇滚海报和演出通知,墙角堆满蒙尘的乐器箱和空酒瓶。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节能灯,惨白的光线忽明忽灭,在施缪情苍白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她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折叠椅上,唯一能动的右手正笨拙地、极其缓慢地调试着面前那把伤痕累累的贝斯。左手腕厚重的石膏和固定支具像一副沉重的枷锁,搁在腿上。每一次用右手拧动琴颈上的调音旋钮,都牵动着左肩和后背的肌肉,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酸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妈的…”她低骂一句,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无处发泄的焦躁。闽北潮湿闷热的空气像一块湿布捂在口鼻上,让手腕固定带下的皮肤又痒又痛。这地方像个巨大的、散发着铁锈味的蒸笼,和他们狼狈逃窜的处境一样令人窒息。
通道尽头,通往舞台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陈默探身进来,额角和嘴角的淤青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清晰,腰间的固定绷带让他动作有些僵硬。他扫了一眼施缪情艰难的动作,没说话,目光落在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上。
周小满缩在墙角的旧音箱后面,左手打着石膏搁在膝盖上,右手无意识地抠着音箱破洞边缘露出的海绵。她低着头,眼睛红肿,下唇被咬得发白。闽北陌生的环境和后台压抑的气氛,让这个原本乐观的女孩像只受惊的幼兽。
“晚柠在楼上休息室,”陈默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途驾驶后的疲惫,“腿疼得厉害,刚吃了止痛药,睡了。”他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空荡荡的通道,“宫的人还没到?”
施缪情用牙齿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右手拇指狠狠拨动了一下贝斯最粗的E弦。嗡——一声沉闷的、带着杂音的震动在狭窄空间里荡开。
“说是在路上了,”她头也没抬,声音闷在喉咙里,“这鬼地方,导航都导不明白。电台巷七拐八绕,导航说已到达,结果对着堵死胡同的墙。” 她又拨了一下弦,这次更用力,试图把那点烦躁压进琴弦里。
陈默没再追问,他走到周小满旁边,靠墙蹲下,动作牵扯到腰伤,让他闷哼一声。他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拧开,递过去。“喝点。”
周小满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怯生生地接过水,小口抿着,声音带着哭腔:“默哥…知意姐…和苏棠姐…她们…真的会没事吗?闽北…这里…我们安全吗?” 她环顾着这个破败、陌生的后台,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陈默沉默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通道尽头那片晃动的黑暗。安全?在徐薇那张无形的网下,在宫长志雄那深不见底的水中,安全这个词本身就是个笑话。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缝上沾染的、已经干涸发黑的一点油污——那是逃离时在某个无名加油站蹭上的。
“先活着。” 他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声音像砂石摩擦。
(闽北市郊 - 废弃工厂改造的排练室)
巨大的、空旷的厂房空间被粗犷地分割成几个区域。锈迹斑斑的钢铁支架裸露着,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隔音棉,上面布满了涂鸦和烟头烫出的焦痕。空气里浮动着浓重的灰尘味和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混凝土的气息。
沈知意靠在一张破旧的皮沙发上,腰侧缠着的厚厚绷带在宽大的黑色T恤下依然显眼。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那双藏在黑框眼镜后的眼睛,却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她手里拿着一台屏幕碎裂的旧平板,指尖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缓慢滑动,上面是宫长志雄通过加密信道发来的、关于闽北地下音乐圈几个关键人物的资料碎片——模糊的照片,真假难辨的绰号,语焉不详的背景描述。
脚步声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响起,带着轻微的回音。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背心、露出大片纹身、剃着青皮发型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身材壮硕,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银链,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像打量货物一样扫过沈知意和她缠着绷带的腰,最后落在她手里的平板上。
“疤脸强,”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闽北本地口音,“这里的头儿。”他朝沈知意抬了抬下巴,“宫老板打过招呼了。地方给你们用,规矩懂?”
沈知意放下平板,抬眼看向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懂。只排练,不惹事。水电费按市价算。”
疤脸强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一个笑容。“懂就好。”他的目光扫过角落堆放着的、星尘乐队那些被仔细包裹好的乐器和设备箱,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你们那点事,网上闹挺大。闽北这池子水浑,不比你们那儿清多少。想躲清净,就别把尾巴带进来。”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沈知意腰间的绷带,还有她平板屏幕上那些模糊的人脸。
“尾巴已经断了。”沈知意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我们只想要个地方,让剩下的人…还能出声。”
疤脸强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分量。最终,他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厂房深处,脚步声在空旷中渐渐远去。
沈知意重新拿起平板,手指划过屏幕上一个绰号叫“老鬼”的、经营着几家地下Livehouse和乐器行的本地掮客照片。照片很模糊,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宫长志雄的信息备注只有一行字:【消息灵通,价高,疑与“音辰”外围有染】。
她的指尖在那个模糊的背影上停留片刻,然后关掉了屏幕。冰冷的厂房里,只剩下她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哪个乐队排练的、失真的鼓点噪音,如同遥远而模糊的心跳。
(电台巷深处 - 无名小旅馆阁楼)
阁楼低矮、闷热,倾斜的屋顶几乎要压到头顶。一扇小小的天窗是唯一的光源,灰尘在昏黄的光柱里狂舞。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木头和廉价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陆晚柠坐在轮椅上,右腿厚重的石膏像一个沉重的负担,搁在旅馆提供的矮凳上。汗水浸湿了她鬓角的头发,粘在苍白的脸颊上。闽北潮热的天气对伤口是种折磨,闷热和疼痛让她有些烦躁。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屏幕布满蛛网裂痕的旧手机——那是陈默的备用机。
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加密的通讯界面。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文字信息,刚刚跳出来:
【康宁废墟初步清理。未发现苏棠生物组织痕迹。宫先生判断:湮灭启动前,目标已被转移。方向不明。追查中。勿回。】
陆晚柠死死盯着那几行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没有痕迹…转移了…苏棠还活着?被谁转移了?徐薇的残余势力?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火交织,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抬头,想喊陈默,但阁楼里只有她一个人。陈默去锈蚀琴弦接应宫长志雄派来的人了。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和天窗外闽北市傍晚嘈杂、陌生、充满市井气的市声,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