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巷深处的阁楼像一口灌满热铅的棺材。湿气凝成水珠,顺着朽木梁柱蜿蜒爬行,最终砸在陆晚柠痉挛般攥紧的手机屏幕上。“未发现苏棠生物组织痕迹…目标已被转移…方向不明…” 那几行字如同烙铁,在视网膜上滋滋作响,灼烧着她每一根濒临断裂的神经。
苏棠还活着?这念头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心脏,瞬间绞紧了她的呼吸。她身体猛地前倾,几乎要冲破轮椅的束缚——
“呃——!”
剧痛!右腿胫骨深处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不再是长途颠簸后的隐痛,而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钉,从手术接驳的骨缝里、从错位撕裂的神经束中,狂暴地穿刺出来!穿透石膏,穿透皮肉,直刺大脑!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棉麻衬衫,冰冷黏腻地贴在背上,与阁楼的湿热形成令人窒息的夹击。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处,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敲打断裂的骨头。
她不得不松开几乎捏碎手机的手(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颤抖),转而死死抓住轮椅冰凉的金属扶手,粗糙的焊接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稳住身体,不被这灭顶的痛楚掀翻在地。汗水模糊了视线,她艰难地低下头。
厚重的石膏像一个白色的刑具,死死箍着她的右腿。边缘处,皮肤被闽北特有的、带着霉味的潮气闷得又红又痒,如同万千蚂蚁在啃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汗水在石膏内壁汇聚、流淌,浸透纱布,黏腻地糊在皮肤上,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伤口在湿热中发酵的微腥。最要命的是小腿靠近脚踝的位置!一阵阵尖锐的、如同高压电击般的酸麻刺痛毫无预兆地爆发!是神经!那些在手术台上被小心翼翼接驳起来的神经和血管,在逃亡的颠簸和这地狱蒸笼般的环境里,终于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尖啸!
“混…蛋…” 她咬紧牙关,破碎的咒骂被剧痛碾碎在喉咙里。她徒劳地试图蜷缩一下被石膏禁锢的脚趾,回应她的只有令人绝望的麻木和更深一层的、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锐痛。医生冰冷的警告在耳边回响:长途颠簸、湿热环境、情绪激动——术后恢复期三大禁忌,他们像打卡一样全中。
吱呀——
阁楼腐朽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混杂着劣质机油、煎炸油烟、廉价香水以及巷子深处垃圾腐败气味的浊浪涌了进来。陈默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额角那道新鲜的淤青在昏黄灯泡下泛着紫黑的油光,腰间的固定绷带早已被汗水浸透,边缘晕开一圈深色的汗渍。他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陆晚柠惨白如纸的脸、额角滚落的豆大汗珠,以及那只因过度用力抓着扶手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的手。
“腿?!” 陈默的声音像绷到极限的钢丝,一步抢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扫过那条白色刑具般的石膏腿,最后钉在她因剧痛而死死抿住、微微颤抖的唇上。“颠的还是这鬼地方…” 他粗糙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隔着厚重的石膏,极其精准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熟悉感,用指腹轻轻按压在她小腿下方示意的大概区域。
“嘶——!” 陆晚柠身体猛地一抽,倒吸一口冷气,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
“神经在造反…里面肯定捂烂了。”陈默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他动作飞快地从那个沾满不明污渍的背包里翻出一个简陋的冰袋——里面是几瓶旅馆小冰箱冻得半硬的矿泉水,用一件相对干净的旧T恤草草裹住,小心翼翼地垫在石膏下方脚踝的位置。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凉意艰难地渗进去。他又摸出一个小小的铝箔药板,用力掰下两粒白色药片(强效止痛药),连同拧开的半瓶水一起递过去,瓶身还凝结着阁楼里的水汽。“快吞了,压下去再说。” 他看着陆晚柠就着水,近乎凶狠地将药片咽下,眉头拧成了铁疙瘩。“宫那边的人刚接上头,塞了点东西进来。”他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几管消炎药膏和一卷无菌纱布,“说能想办法塞进石膏缝里吸汗消炎…但…最好的骨科,在市中心,我们…”
陆晚柠疲惫地靠回轮椅,冰袋那点可怜的凉意瞬间被腿内翻腾的灼痛吞没。药片的苦涩在舌根弥漫开,却压不住骨缝深处那顽固的、一跳一跳的锐痛和神经末梢持续不断的电击感。不能去医院。这四个字像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钉死在这口蒸笼般的“棺材”里。而窗外,电台巷夜晚特有的、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透过肮脏的玻璃渗进来,混合着远处隐约的电子音乐声,如同音辰乐队那只紫色三角标志投射下的巨大阴影,沉沉地压了下来,与苏棠消失的冰冷消息一起,勒紧了她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