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柠瘫在轮椅里,眼前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陈默那句硬邦邦的话砸过来,像是隔着一层厚棉花。她连骂人的力气都被刚才那通折腾抽干了,只剩下喉咙里拉风箱似的粗喘,每一次吸气都扯着肋骨疼。嘴里那股铁锈似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下嘴唇被自己咬破的地方火辣辣地胀痛。后背湿透的衬衫贴在皮肉上,冰凉黏腻,被阁楼里闷着的热气一烘,难受得像裹了层馊掉的塑料布。
陈默说完那句,也没再出声。阁楼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他压抑的、带着点喘的呼吸声,混着窗外越来越响、越来越嘈杂的电子噪音。那噪音像是无数个破喇叭在同时嘶吼,鼓点乱得像打翻了锅碗瓢盆,吵得人脑仁疼。红的、紫的、蓝的霓虹灯光透过脏玻璃,在对面墙上和地上投下不断扭曲变幻的光斑,晃得人眼晕。
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是那军用药膏的邪门劲儿彻底发作了,也许是止痛药终于磨磨蹭蹭爬到了地方,腿里面那股拧巴着的、要人命的凉辣烧灼感,竟然真的慢慢退潮了。骨头缝里剐肉似的钝痛还在,脚踝那儿针扎电击似的酸麻也还在,但之前那种皮肉底下被千万根针同时穿刺、被闷在蒸笼里腐烂的感觉,像是被一层厚厚的、麻木的壳子给盖住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闷在石膏深处的疲惫和钝重感,沉甸甸地坠着那条腿。
陆晚柠试着动了动脖子,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慢慢掀开眼皮,视线还有点模糊,先看到的是自己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手背上全是冷汗,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指甲缝里还抠着点金属扶手上的锈屑。她缓缓转动眼珠,视线落到旁边的陈默身上。
他还站在那儿,离她轮椅不到半步的距离,背对着她,面朝着阁楼那扇糊满灰尘和油污的破窗户。他肩膀很宽,把那点本就有限的霓虹灯光挡了大半,只留下一个沉默的、紧绷的剪影。刚才箍着她小腿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着,指关节上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暗绿色的药膏痕迹,混着一点可疑的暗色油光。他另一只手叉在腰上,正好按在固定绷带的位置,指头用力地抠着绷带的边缘,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他站得笔直,甚至有点过于僵硬了,只有那叉在腰上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白,透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阁楼顶那昏黄的灯光落在他后颈剃得很短的头发茬上,汗珠凝在上面,亮晶晶的。
他没回头,也没动,就那么杵在那儿,像根钉进地里的铁桩子。窗外的噪音一阵阵涌进来,撞在玻璃上,又反弹进这狭小的空间,震得人耳膜发颤。那乱七八糟的电子音浪里,好像还夹杂着几声尖锐的、类似警报的鸣笛,由远及近,又呼啸着远去,搅得人心神不宁。
陆晚柠看着他那紧绷的后背,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嘴里干得发苦,喉咙眼也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刚才被他粗暴抬起腿塞药时那股子冲天的火气和剧痛带来的恐惧,这会儿被一种更深的、黏糊糊的疲惫感给淹没了。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石膏深处,靠近脚踝那圈被他狠狠抹过药的地方,皮肤像是被剥掉了一层,又麻又烫,还在突突地跳着,提醒着她刚才那场酷刑。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点脱力后的颤抖,把那只抠着扶手的手慢慢松开,手心里全是冷汗和金属锈屑混合的黏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