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凝滞的空气里格外刺耳。陈默背对着她，肩膀的肌肉在晃动的紫色光斑下绷出硬实的轮廓，那宽厚的脊梁微微弓着，像是在对抗什么无形的重压。陆晚柠的视线黏在他背上，看着他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绷紧，伸进背包深处掏摸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儿。腿里面乱七八糟的疼还在闹腾，脚趾上那圈火辣辣的掐痕一跳一跳地刷着存在感，但这些都被一种更尖锐的东西压了下去——苏棠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还有那四个冰冷的字：方向不明。像是冰锥，一下下凿着她的神经。
陈默猛地直起身，转了过来。他手里攥着个东西，不是药，也不是纱布。那玩意儿黑黢黢的，沉甸甸的，形状像个加粗加长的金属手电筒，筒身是哑光的，摸上去肯定冰凉，顶端嵌着一圈一圈细密的金属凸起，闪着冷硬的微光。尾部还有个简陋的橡胶套环，显然是方便抓握的。这玩意儿跟他背包里那些脏污的破布条、铝箔药板格格不入，透着一股子冰冷的、非日常的危险气息。
他几步跨回轮椅前，没蹲下，就那么站着，高大的身影几乎把陆晚柠整个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紫色霓虹光，正好落在他半边脸上，映得那块油亮的淤青发紫，眼底的红血丝也像是浸了血。他低头，目光像两把沉甸甸的实心铁钩，不是落在她脸上，而是死死钉在她那条裹着白色石膏、此刻在紫光下也泛着诡异色泽的伤腿上。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是突然伸出手，那只骨节粗大、还沾着暗绿色药膏污迹和不明油光的手，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了陆晚柠搁在轮椅扶手上的左手手腕！
陆晚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浑身一僵。他的手掌滚烫，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铁箍般的力道，粗糙的指腹和掌心的硬茧死死硌在她手腕内侧相对细嫩的皮肤上，瞬间就留下清晰的印痕。她下意识想抽手，手腕却像被焊在了他掌心里，纹丝不动。一股被冒犯的怒气和某种更深层的不安猛地蹿了上来。
“你干什…！” 质问刚冲出口。
陈默已经把他另一只手里攥着的那个黑黢黢的金属筒，硬生生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塞进了她被他抓住的那只手里！
那东西入手冰冷沉重，远超陆晚柠的预期，沉得她手腕往下一坠。哑光的金属表面带着室外夜风的凉气，顶端那一圈圈细密的金属凸起硌着她的掌心，触感怪异而陌生。尾部那个橡胶套环正好卡在她虎口的位置，冰凉滑腻。
“霍律给的。”陈默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砂石，干涩，低沉，每个字都砸得人耳膜发沉。他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强迫她握紧那冰凉的金属筒，滚烫的掌心紧贴着她冰凉的手背，形成一种诡异又极具压迫感的反差。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抬起来，对上了她的视线。那眼神深得吓人，像暴风雨来临前墨黑翻涌的海面，里面压着太多东西——焦灼，狠戾，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去的、几乎看不见的…恐惧？
“军用的。”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哑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握紧了。腿废不了，但人要是没了…” 他抓着陆晚柠手腕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下，力道大得让她骨头都发出轻微的呻吟，痛感清晰地传来。“…这玩意儿，够你拖着这条废腿，拉几个垫背的。”
他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在她脸上刮过，最后又沉沉地落回她那条打着石膏、在紫光下显得格外脆弱的腿上。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需要保护的伤员，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投入残酷战场的、带着致命缺陷的武器。
那玩意儿冰得像块刚从冻柜里挖出来的铁疙瘩，沉甸甸地坠在陆晚柠手里，压得她手腕骨发酸。顶端那圈一圈圈细密的金属凸起，硌着掌心最软的肉，又冷又硬，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的触感。陈默滚烫的手掌还死死箍着她的手腕，像副烧红的铁镣，烫得她皮肉底下发紧。他最后那句话——“拉几个垫背的”——砸进耳朵里，带着血腥气的蛮横，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凿在她耳膜上。
阁楼里死寂一片。窗外的电子噪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剩下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浓得化不开的紫色霓虹光泼洒进来，把陈默半边脸照得像涂了层诡异的油彩，那块淤青紫得发黑。他眼底翻涌的东西沉得吓人，不是怜悯，是更赤裸的、近乎残酷的评估和…某种孤注一掷的逼迫。
陆晚柠没动。也没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迫握着冰冷金属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绷得死白，指甲盖压得没了血色。手腕内侧被他箍住的地方，皮肤火辣辣地疼，肯定已经红了一片。刚才脚趾恢复知觉带来的那点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被这东西冰得渣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脊椎骨缝里渗出来，瞬间爬满了四肢百骸。
拉几个垫背的？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握着这冰冷铁疙瘩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了一下。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她甚至能想象出这东西砸在人脑袋上会是什么声音——闷响，碎裂，红的白的…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喉咙口涌上一股酸涩的铁锈味。她下意识地想甩开这玩意儿，想把它扔得远远的，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
可她手腕还被陈默死死攥着，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他那滚烫的掌心紧贴着她冰凉的手背，汗水黏腻地糊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强制性的连接。他粗重的呼吸喷在她额前的碎发上，带着一股烟草和汗水的浑浊气息。
陆晚柠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扎向陈默的脸。她嘴唇动了动，想骂，想吼，想问他是不是疯了！但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被那冰冷的金属和手腕上滚烫的钳制死死堵住。她只能死死地瞪着他，胸腔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肋骨生疼。额角的冷汗又冒了出来，顺着太阳穴滑下，流进眼角，又咸又涩，刺激得她眼眶发红。
陈默迎着她的目光，眼神没有丝毫退让。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块淤青在紫光下跳动着，额角的汗珠滚落，砸在他自己抓着她手腕的手背上，碎裂开。他像是没感觉，只是更用力地收紧手指，强迫她更紧地握住那个沉甸甸的、象征着暴力和终结的金属筒。那力道，像是要把这冰冷的凶器，硬生生摁进她的骨头里。
空气凝固得像铅块。只有两个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在狭小的阁楼里碰撞，带着血腥味的对峙无声地撕扯着。窗外那片浓紫的光，像粘稠的油漆，涂抹在陆晚柠那条裹着白色石膏的腿上，涂抹在她被迫握着凶器、指节发白的手上，也涂抹在陈默那张紧绷得如同岩石、眼神却翻涌着暗流的脸上。
时间像是被这冰冷的凶器和滚烫的钳制冻结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陆晚柠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腕骨头在他掌心里被挤压的痛楚，能感觉到那金属筒冰冷沉重的质感一丝丝吸走她掌心的温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刚被冷汗浸透又半干的衬衫，因为此刻的僵持和愤怒，又闷出了一层新的、黏腻的燥热。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对抗逼疯的时候——
陈默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毫无预兆地松开了。
力道撤得突然，陆晚柠的手臂因为之前的对抗和突然的放松，猛地往下一坠！手里那个沉甸甸的金属筒差点脱手滑落！她下意识地用尽全力攥紧，冰凉的硬物硌得掌骨生疼。
陈默已经直起身，后退了半步。他依旧没看她，目光垂着，落在她那只因为用力攥紧金属筒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他抬手，用那只沾着暗绿色药膏污迹的手背，极其粗鲁地抹了一把额头上滚下来的汗，混着油光，在皮肤上拖出一道黏腻的印子。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又像只是单纯地喘了口气。然后，他转过身，没再看陆晚柠一眼，也没再看那条腿，径直走向阁楼角落里他那脏兮兮的背包，弯腰，沉默地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东西——那些铝箔药板、空水瓶、沾着污渍的绷带碎屑。动作有些僵硬，腰上那条固定绷带勒着他，每一次弯腰都显得有些吃力。
阁楼里只剩下他收拾东西时发出的、单调而压抑的窸窣声。窗外那片紫色的霓虹光，固执地涂抹着一切。陆晚柠僵硬地靠在轮椅里，左手还死死攥着那个冰冷沉重的金属筒，硌得掌心生疼。手腕上，被他箍过的地方，皮肤火辣辣地灼痛着，清晰地印着几道深红色的指痕，边缘已经开始微微泛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