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金属筒死死硌着陆晚柠的掌心，那沉甸甸的份量压得她手腕骨发酸，顶端一圈圈的凸起像无数颗冰冷的獠牙，咬进掌心的软肉里。陈默箍着她手腕留下的那几道深红泛紫的指痕，火烧火燎地疼着，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比他塞过来的这玩意儿还烫人。她僵在轮椅里，后背那层半干不干的冷汗被新冒出来的燥热一烘，黏腻得像糊了层浆糊。左手还维持着攥紧那凶器的姿势，指节绷得死白，微微发着抖，不是因为怕，是那沉甸甸的冰冷感顺着骨头缝往脑子里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的暗示。
陈默背对着她，蹲在墙角那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背包前。阁楼顶昏黄的灯泡光晕落在他弓起的背上，那块油亮的淤青在阴影里泛着紫黑的光。他收拾东西的动作很糙，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狠劲儿。沾着暗绿色药膏污迹的手指，粗暴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铝箔药板、空瘪的水瓶子、还有几团沾着不明污渍的纱布碎屑，一股脑地往背包里塞，发出哗啦哗啦、嘎吱嘎吱的杂音，刺耳地撕扯着阁楼里粘稠的寂静。每一次弯腰，他腰上那条固定绷带都勒得他动作一滞，喉间溢出一点压抑的闷哼，额角的汗混着油光，顺着紧绷的下颌线往下滴。
窗外的紫色霓虹光透过脏玻璃，执拗地泼洒进来，像一大滩黏稠的、化不开的油漆，把陆晚柠那条裹着石膏的腿、她攥着金属筒的苍白的手、还有墙角陈默沉默弓着的背影，都涂抹上一层诡异而压抑的色泽。那光落在陈默后颈剃得很短的头发茬上，汗珠凝在上面，被紫光一照，像凝固的血点。
陆晚柠的视线死死钉在他背上。手腕上的灼痛，掌心里的冰冷，腿里面乱七八糟搅成一团的钝痛、酸麻和脚趾上火辣辣的掐痕疼，还有脑子里反复碾轧的“方向不明”和苏棠那张苍白的脸…所有东西都像烧红的烙铁，在她神经上反复烙烫。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愤怒、恐惧和被强行塞入的暴戾的邪火，猛地从胸腔里拱了上来，烧得她喉咙发干，眼眶发烫。
她看着陈默把那堆破烂玩意儿胡乱塞进背包，看着他动作僵硬地直起身，腰间的绷带勒得他又是一声压抑的闷哼。他拎起那个鼓鼓囊囊、脏污不堪的背包，带子勒进他宽阔的肩膀。他没回头，也没看她，就那么拎着包，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阁楼那扇腐朽的木门。沉重的脚步声落在老旧的地板上，嘎吱作响。
就在他的手搭上那粗糙冰凉的门把手时——
“陈默。”
陆晚柠的声音嘶哑地冲出了喉咙，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干涩，破裂，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却依旧控制不住的、细微的颤音。
陈默搭在门把手上的手，猛地顿住了。宽厚的背影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回头，也没动，只有肩膀极其细微地起伏了一下。
阁楼里只剩下陆晚柠粗重压抑的喘息声，还有窗外那片固执的紫色光影，无声地流淌。
陆晚柠盯着他僵硬的背影，胸腔里那股邪火烧得更旺，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攥着金属筒的手指收得更紧，冰冷的凸起几乎要嵌进骨头里。她想把手里这沉甸甸的玩意儿狠狠砸过去，砸在他那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后背上！她想冲他吼，问他是不是觉得塞给她这玩意儿就算完事了？问他苏棠怎么办？那条腿废不废关他妈屁事，人要是没了，拖着这废腿拉一百个垫背的又能怎么样？！
那些话在她喉咙里翻涌、冲撞，带着血腥气。她嘴唇哆嗦着，下唇被咬破的地方又渗出血丝，咸腥的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额角的冷汗混着某种更滚烫的东西，滑进眼角，刺得她眼睛生疼。
可最终，冲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被剧痛、恐惧和那冰冷金属压榨到极致后，挤出来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嘶哑质问：
“…苏棠呢？”
那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从陆晚柠嘶哑的喉咙里硬生生拽出来，砸在陈默僵直的脊背上。
阁楼里死寂。窗外的紫色光斑像凝固的污血，涂满墙壁。陈默搭在粗糙冰凉门把手上的手，指关节猛地绷紧，凸起的骨节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死白。他整个后背的肌肉瞬间贲张起来，肩胛骨在汗湿的旧T恤下绷出锐利的棱角，像两把随时要刺破布料的刀。他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丝最细微的晃动都没有，只有搭在门把上的那只手，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像盘踞的毒蛇，在紫光下狰狞地跳动。
陆晚柠死死盯着那沉默的背影，攥着冰冷金属筒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快要刺破皮肤。掌心被顶端那圈金属凸起硌得生疼，手腕上被他箍出的深紫指痕火烧火燎。胸腔里那股邪火混合着苏棠下落不明的冰冷恐惧，烧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抽搐，每一次喘息都扯着肋骨的旧伤。额角的汗混着某种更滚烫的东西滑下来，蛰得眼角生疼。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时间像是被这凝固的沉默和浓稠的紫光冻结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只有陈默那只暴起青筋、死死抠着门把的手，在无声地泄露着某种即将冲破堤坝的狂暴。
突然！
陈默动了。不是转身，不是回答。他那只死死抠着门把的手猛地收回，动作快得带起一股风。他没有丝毫犹豫，那只手伸向自己工装裤的口袋，掏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廉价香烟。烟盒瘪得可怜，他粗粝的手指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狠劲儿，粗暴地撕扯开烟盒封口，从里面抠出仅剩的一根同样被压得扭曲的烟卷。过滤嘴都歪了。
他看都没看，直接把那根歪歪扭扭的烟叼进嘴里。另一只手在裤袋里飞快地摸索着，掏出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他低着头，下颌线绷得像块生铁，打火机在他粗大的拇指下发出“咔哒、咔哒”急促而暴躁的摩擦声。火石擦了好几下，才猛地窜起一簇幽蓝的火苗，在阁楼粘稠的紫色光线下，显得格外微弱，却又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那簇火苗凑到叼着的烟卷前。烟丝被点燃，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一股劣质烟草辛辣呛人的气味瞬间在闷热的空气中弥散开来，霸道地压过了残留的药膏怪味和汗水的酸馊。
陈默狠狠地、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烟头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红光，映亮了他紧锁的眉头和那块在紫光下油亮发黑的淤青。辛辣滚烫的烟雾猛地灌入他的喉咙、胸腔，他整个身体都因为这口过于凶猛的烟而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胸口。他闭着眼，喉结艰难地、大幅度地滚动着，脖颈的肌肉绷得像拉紧的弓弦。额角刚刚擦干的汗，瞬间又冒了出来，混着油光，顺着紧绷的太阳穴往下淌。
浓白刺鼻的烟雾从他口鼻中喷涌而出，翻滚着，在阁楼昏黄浑浊的光线和浓重的紫色霓虹交织中，形成一团混沌而压抑的雾瘴。烟雾缭绕间，他依旧背对着陆晚柠，只有叼着烟卷的嘴角，极其细微地、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那一点猩红的火光，在他指间明明灭灭，成为这片死寂和浓紫中唯一跳动的、带着灼痛感的活物。他沉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每一次吞咽烟雾都伴随着喉结艰难的滚动和胸腔压抑的起伏，仿佛要把所有的焦灼、暴戾和无法回答的沉重，都随着这辛辣的烟雾，一起烧进肺腑深处，再狠狠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