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敛凝望着跳动的烛火,眉目间,仇恨逐长。
“哟,周监察还跪着呢。”
门外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双金丝步履迈进门槛,衣角翻飞,上面白牡丹花纹翻浪。动作间,腰上别着的玉佩组,一路叮当作响。
此人一来,下人们纷纷皱起眉头,大为不满。却又忌惮他身后的家世背景,连忙低下头,生怕一个不注意得罪了他。
这好不低调的声音,周敛一听便知来人是谁。
周玽,一个自大妄为、仗势欺人的内门弟子,毫无真才实学的乌衣子弟。修为没有真本事,嘴上功夫倒不差,总爱在周稽跟前花言巧语,阿谀奉承。
若不是他父亲位居五大护法之一,他早被周稽打死八百回了。
周玽确很嚣张。
遇上比他高职位的周敛,也只是虚虚行了个平礼,那副神色要多不屑就有多不屑。却又是个软皮子,心怯周敛的实力,不敢正面挑衅他。
他拍了拍周敛的肩膀,假模假样寒暄两声,“周监察,可要节哀啊……”随后语气轻快,“今日端午时节,宗主大人在校场举行射柳大会,特意来邀请周监察前去。”
周敛不理会他。
被周敛无视掉,周玽霎时不虞。
怎么说他也是奉宗主之命前来,不说好生客气恭维他,当他不存在似的,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周玽冷嘲热讽,态度傲慢,“今年可是宗主大人亲自主持的射柳大会,要是讨了宗主欢心,好过你在这里哭好几回!外边多少人挤破脑袋,还得不到宗主大人一个正眼!你小子还不知足!迟早,宗主会厌弃你!”
一口一个宗主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周稽亲儿子呢。
周敛暗自冷笑。
依旧不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烧纸。一个没注意,不小心被火焰烧着衣袖。
惊得旁边下人连连出声提醒:“公子小心!”
周敛低头一看,分毫不慌张,像平常喝酒不小心洒在衣裳上似的。
淡然道:“无碍。”
说罢不用一丝一毫法术,手顺着衣袖滑下去,按灭了火焰。跳动的火焰烧伤了他,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留下鲜红的印迹,迅速长出了水泡。
他连眉头都不曾皱起半分。
众人见状纷纷被他唬住,心里暗暗发怵,倒吸一口凉气。
周敛终于开口了。
“射柳大宴在即,不幸恰逢丁母忧,晚辈一孤独无依悲戚的孤哀子, 一身凄苦气。何必去扫众人的兴。”
按照礼法,母亲去世时守丧,需服丧三年。孝子在丁忧期间禁止为官、婚娶、赴宴等。
生母尸骨未寒,服丧期尚不到七日。周稽便用助兴的由头邀他赴宴,此番作为,可谓世人所不齿,枉为人伦,大不敬!
伪周氏此举,难道在试探他的底线?他绝不会如此肤浅,仅仅只是助兴,邀他前去赴宴,以败他的声名。
定有阴谋!
他要尽仁义道德,得退;伪周氏不顾人伦,只进。所以他先预料他不会赴宴,可他又算到,他早知晓,裴氏之死绝非偶然。
所以伪周氏是在赌。
他在逼他赴宴。
少年跪在灵堂前,长跪不起,孝帽长麻及地,帽檐足够长,盖住了他的神情。
他就跪在那里,表面上风轻云淡,垂放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掌心中躏蹂得不成样子的麻衣,染上点点红梅。
周玽轻蔑道:“周监察不必如此严肃,宗主大人知晓你正服丧期间,但今年射柳大会并非往年,故而特许你‘夺情’赴宴。”
瞧着周敛那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碍眼得紧,更觉不爽,出言讽刺:“这会儿装什么大孝子。你要真是什么品德高尚、真才实学的修士,裴氏怎么会去勾搭宗主大人,借身上位……”
周玽嘁出一声,露出不屑鄙夷的神情。
还不等他说完,周敛已站在他眼前,一把拎住他胸口的衣襟。
金色绸缎被人紧攥折出痕迹,胸膛处白牡丹团花纹扭曲不堪,与爆出青筋的手相得益彰,同化作怒火。
周敛脸色阴沉,言语冰冷,强压下杀人的冲动。
“谁教你这样说的?”
周玽吓得双腿直打哆嗦,还强忍镇定。
咬着牙硬着头皮答道:“难……难道不是吗?要不是裴氏尚有姿色,你会在神都一步青云?”
“一个乡野而来的遗腹子……”
说着说着,他语气渐渐微弱下去。
“呵。”周敛冷冷轻笑一声,没有暴烈的大吼动怒,也没有冲动鲁莽的出手。甚至都没有反驳周玽的话,沉静地瘆人。
一时屋子里竟无人敢出声。
他那双琥珀一般的瞳孔里,泛出色调悠长的悲伤,指尖不知觉抚摸上裴氏的牌位。
在外人看来,他又陷入了丧母的悲伤不可自拔。
“唰——”
一道白光闪过众人的眼,周敛施法击上周玽膝盖稍下之处,“扑通”一记脆响声。
周玽被他强行跪倒在地,脸色因疼痛发白。
周敛单手执剑,龙泉直指周玽咽喉,锋利剑刃倒映着他恐惧的面孔。
下人们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跳,震惊之余便是诧异。
独独没有同情与解救。
周敛冷目望向地上跪着的人,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你说的这些话,我不知晓真假虚实。你去地下跟我母亲说吧。”
说出的话,没有起伏的语气,却吓了在场的人一个哆嗦。
周敛动作没有丝毫急色,反正周玽被他法力强行压制,分毫不能动弹。龙泉剑慢慢割开他脖颈的皮肉,一点一点往里深入,流出丝丝血液。
命门被扼制,自己却丝毫不能动弹解救,如同砧板上待宰的鱼,任人宰割。凉意从跪着的膝盖蔓延往上,穿过心脏,直冲头皮,再被脖子处的疼痛化为实感。
周玽吓得说不出话,眼睛瞪得像铜铃。
浑身僵硬,不敢轻举妄动,想求饶却又开不了口。
可痛楚愈发揪心,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被割破喉管而亡。
周敛是真的会杀了他!
求生欲一发而上,逼得他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周敛,你……你真敢杀我,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有本事你就放开我!我们……我们一决高下,定生死。你这样偷袭,算什么本事……”
这话传入周敛耳朵里,如同狗叫一样。
虚张声势,屁用没有。
周敛冷声一笑,眼里尽是嘲弄。
周玽见激将法无用,神情惶恐连连求饶。
“周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方才对令堂的大不敬。我给她磕头,我给她磕头。”
说完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跪到裴氏牌位前,咚咚地磕头。正哆嗦着手,上香之时。
周敛一脚踹开他,居高临下蔑视盯着他。周玽给裴氏上香,他怕污浊了她的轮回路。
“滚。”
得了准令,周玽巴不得长出四条腿,跑得飞快,夺门而出。好不容易跑到宅门外,颤抖着声向屋里放狠话。
“周敛!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