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大街小巷里穿行时，根本没有早上的那种神气。这自行车比我早上丢失的那辆还破，骑在路上只听见咣当咣当的声音。而且这车转动部分没有加油，骑起来特别费劲，远远的看，显得我的身体特别用劲，车子却没有一个速度，我自己都能想象得出形象是很狼狈的。所以从心里不想让人看见，可越不想让人看见，却越是有人看，事情就是这么矛盾。因为自行车的动静太大，路上的行人眼睛会齐刷刷地扫向我，好像我是个来自外星球的游客。这让我有点丧气，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在一座讲究骑自行车的城市里，骑这样的车子实在有些丢人。其实就这样一部破旧的自行车也不是白得来的，是找了当年和我偷车事业有业务关系的人求来的。

骑着这么辆破车想想都有些窝火，可再想想又觉得这算不了什么。因为我今天一天遇到的全是窝火的事。早上跟了我多年的，让我感到骄傲的自行车被偷了，好不容易买辆新车，家里人还没看见，又被人偷了，然后就是中午吃饭的过程，那叫一个窝火，但我还不敢说，连在心里轻轻的骂一句都不敢。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应该是一件很温暖的事，可以说些趣闻，交流一下感受什么的。可中午这顿饭不是这样，老婆一直在训话，原因当然还是那四百五十块钱，不对，应该是五百块钱，也就是让我骑了一个上午的自行车。

儿子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沉着而快速地将饭吃完，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再也不出来伸头。而我还得忍受老婆一对一的帮教工作，好在我从小对这种事就有经验，只要不说话，做工作的人总会有累的时候。所以我一直没说话，当老婆眼睛看我时，我装着很听话的样子，轻轻地点一下头，当然这个头不能点得幅度太大，这样显得有些假，也不能点得幅度太小，那么对方没有看清，总之一定要把握火候，而我这些年练的就是这个技术。

老婆一直训到一点，不知是累了，还是觉得要休息一会，停止了训话。我因此获得解放，乘老婆进了卧室，没有跟我面对面时，便悄悄地溜出家门。

这里面有两个意思。其一是老婆的训话，真的让我很烦，如果再听下去，我有发疯的可能性；其二是我下午也要上班，专门投递晚报，可现在连上班工具也没有，得重新找辆自行车，但必须是旧的，因为老婆只给了一百元钱。不对，我其实有一百五十块钱，但那五十不能用在购车上，旧车中间要是差五十块钱价格的时候，区别还是很明显的，那我真的叫自投罗网了，至少要被老婆训一个月。最主要那五十块钱，我扣下来就是给自己用的，就算买一块猪头肉吃也是好的。而自行车的钱必须老婆出，那是我的挣钱工具，而挣来的钱不还是在老婆手里？

从七楼往下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时候到那找辆旧车来骑，当我走出门，看见路边停放的自行车，心里不觉有气，凭什么我掉了两部自行车，这些人的车子放在这里好好的，最好他们的车子也掉了。这样想的时候，我的手就动了动，似乎想去抓路边的自行车。

这是我当年做偷车生意时的习惯动作，好在我脑子没坏，马上控制了自己的动作，也朝四周看了看，发觉还没有人注意我这个反常的动作。这个动作让我想起过去做偷车生意时，认识的那些卖旧车朋友，那可都是帮我消赃的主儿，手上肯定有旧车。根据我当年的经验，不敢说我们城里卖的旧车都是偷来的，但根据我的了解，最起码有百分之七十的旧自行车是偷来的。

我这样想的时候，便去找那些已经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们。不过那些人，真的能算是我的朋友吗？我不敢肯定，也许有联系是朋友，没联系就什么也不是，不知你们的生活中是不是也这样的。

也许我最近运气真的不好，中午跑了几家，别说买到旧车，连一辆旧自行车也没见到。据那些朋友说，这几天旧车生意特别好，原来存放的旧车全卖了，他们怀疑是外地人到这来收购旧车，怎么说这是自行车城，旧车档次肯定要比别的地方好。

最可气的是我旧车没买到，还被他们笑话。说我要车子还要花钱买，有点不可思议，当年我一个人养着他们好几位。这虽然让我有点自豪，但终究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不是光彩的往事。所以，为了表示自己现在的态度，我花了点时间，也费了点口舌，让他们相信我真的是来买车的，不是吃饱了来消遣他们。我的理由听起来有些站不住脚，但确实是个事实。我现在有家有口，还有一个正当职业，不想靠偷车过日子。其实我当初偷车时，也和现在的状态一样，所以几位听了根本没往心里去，只是悄悄地劝我：那天有空再搞几辆来，现在旧车可比过去要贵，听说金属涨价了。可我现在不关心这些，只关心下午有没有车子骑。

一个中午，我都在奔跑中，可就是一部旧车也没有，眼看上班时间快到了，我决定实在不行打个的去上班。我所在的城市很奇怪，因为人们太热爱自行车了，基本上没人打的，所有打的的人不是外地人，就是真有什么急事的人。因为生意不好，城里的“的士”很少，坐“的士”的价格也很便宜，如果你能来到我们城市，一定会惊叹这么便宜的价格也能坐到汽车，而到底便宜到什么程度？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你也不相信，认为我在造谣，现在造谣可是要坐牢的，我不想。

当我做出这个决定时，便站在路边等车，也看见了路边的一条巷子，我想起这里还有一位认识的卖旧车老板。我抱着最后试试看的心态，便一头扎了进去，并且看见了我现在骑的这辆破自行车。看见这辆破旧自行车时，我就来了气，现在人为了钱，一点职业道德也不讲，要在过去这样的自行车，我是不会看上眼的。因为这样的破车放在垃圾堆里也没人要，我一直这样认为。这也是我将自己骑的那辆破车，随意放在自家门洞的原因，认为没人会偷，可以省下一点存车费，没想到还是让人给偷了，可见现在是人心不古啊！

我提出要买那辆破车时，老板吓了一跳，看着我有些犹豫地问：“你要这车？真的，假的？”

我有些不耐烦。“真要，你开个价吧！”

“你真要？都是熟人，你给六十吧。”

我一听，好像针扎了屁股，一下子跳起来，说：“你这是抢钱啊？我过去也是干这个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现在跟我狮子大开口，以为我有难是不是？”

老板看着我说：“兄弟，过去是过去，现在行情不一样了。不是跟你吹，你随便跑几家问问，要还有车，我这辆送你了。”他停了一会又说：“我也不瞒你，这阵子生意特别好，我们这些卖旧车的，平时那有人来问，不就指望这弄点钱了，所以全脱手了，就剩这一辆了，你要是真要的话，五十拿去吧，看在熟人的份上，我也不挣你钱了。”

我看着那辆龙头与钢圈都已经有了锈迹的自行车，忍不住问了声：“这谁弄来的，我认识吗？”这话其实不应该问，从这点来说，我对过去的生活还是有怀念的，而只要是人都不会忘记过去的。

老板看了我一眼说：“你不认识，都是后来的。这车你到底要不要？”生意人就是生意人，怎么都要说到本质上去。

我说：“我也说实话吧，我真的急着要用车，只是这车太贵。当年我干什么，你知道，你们收来的价我也知道。我不让你吃亏，你也别多挣我钱，三十块钱让给我得了。”说完后，我还加了一句。“就这样你还赚了钱。”

老板听了后，哭诉道：“你知道就好，我们这钱不好赚，这车是三十块钱来的，你这价让我一分钱赚不到，这不是赔本的生意吗？你要真想要，四十拿走。不然你到别处看看。”说着蹲在地上，不再理睬我。

我又还了几次价，但还没将价还下来，只得掏了钱，骑着往单位赶，没想到这车子不好骑，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当我在单位院子里停下那部破自行车时，老板从办公室门口，探头看我，我就站在院子里看他，当我们的眼睛对到一起时，老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说道：“你怎么又迟到了？”

我说：“这跟早上一样，不能算迟到，我那新自行车又给人偷了，所以跑去买了辆旧车。”说这话时，我心里没底，因为我自己想想都觉得像假的。

果然，他笑着说：“你真的又被偷了？是被小偷盯上了，专偷你啊！”

我很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我中午到丈母娘家拿菜的时候，被人偷了，你要不信可以去问我丈母娘。”

老板点点头，眼睛看着我那辆破自行车。问：“这是你现在骑的车？你从那弄来的？这也太破了吧？”

我还是很认真地说：“就这破车还不好弄呢，听说城里已经没有旧车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其实有种羞耻感，在我们这城里骑这样的车，确实有些丢人。

老板先咧着嘴冲我笑笑，然后吼道：“你当我是傻瓜啊，骗谁呢？每个人迟到了，都弄部新车，或者旧车，说自行车被偷了，那我这些事情谁来干啊！你要是不想干，你可以走人，我就不信没有你，我这些报纸还发不出去了。”

我急了，说：“老板，别急啊，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车子掉了，而且今天一掉就是两部，我已经够倒霉的了。对了，你要不信可以问我老婆，她可以帮我作证。”

老板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自行车。“我问你老婆干什么？你现在迟到是个事实，为什么迟到于我无关，我们还是按规定来。”

老板的话我懂。“老板，别啊！我今天已经花钱买了两辆车了，你要是再扣钱，我可要白干好几天了。”

“那我不管，你上午那次我没算，要是下午还不算，我怎么管别人？我可告诉你，我看你是单位里老人，这次扣你钱，你要下次还这样，你自己给我走人。”说完这话他就要走，可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问我。“你一天掉两部车，你老婆没骂你？”

　　男人总是要点脸的，我没说老婆骂了一个中午的事实，而是带着几分自己都觉得有些假的语气说：“没有，她说我这阵子走霉运，上班时要小心一点。”

　　老板听了，看着我眼睛说：“你就骗我吧，我看你能骗到什么时候？”说完这话他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