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艺韦清晰地感受到丈夫审视的目光和岳雨峰妻子那带着探究意味的打量。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敛起所有翻涌的情绪,脸上挂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平静的微笑,先低头对满脸好奇的儿子思诚解释道:“是妈妈以前的同学,很久没见了。” 轻描淡写的“同学”二字,像一层薄纱,试图遮盖住那段更为复杂的关系。
她自然地转向岳雨峰,语气带着一丝故人重逢的客套,巧妙地转移了焦点:“雨峰,你一个人来玩的?” 话音未落,岳雨峰的妻子祝颖已经牵着女儿岳黎走到了他身边。岳雨峰像是被妻子的出现拉回了现实,略显仓促地介绍:“哦,这是祝颖,我的妻子,这是我们的女儿岳黎。”
“你们好!” 艺韦的声音保持着平稳,笑容扩大了几分,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震动从未发生过。她随即侧身,同样大方地介绍:“这是我儿子张思诚,这是我先生张靖宇。”
成年人之间礼貌而生疏的寒暄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流淌。彼此询问行程,竟发现目的地惊人地重合——都是要去欣赏维港的璀璨夜景。
“真是巧了,我们正打算去维港坐天星小轮呢。” 张靖宇开口,声音沉稳,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再次扫过岳雨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提议一起用餐的,是岳雨峰。于是,两家人在一种微妙而心照不宣的氛围中,移步至置地广场内颇有名气的 Cafe Landmark。
餐厅环境雅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中环的繁华街景。菜单上,龙虾汤、龙虾烩饭、龙虾意面和新鲜出炉的面包都是招牌推荐。大人们各怀心思地点了餐,两个孩子却早已被美食勾起了馋虫。菜品还未上齐,思诚和岳黎的小脑袋已经凑在一起,对着刚端上桌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龙虾料理咽口水了。
“让孩子们先吃吧。” 艺韦和张靖宇几乎同时说道,祝颖也点头附和。大人们默契地将第一份上桌的意面推到了两个孩子面前。
美食瞬间打破了孩子间的陌生感。思诚和岳黎很快便叽叽喳喳聊开了,话题围绕着学习和刚刚经历过的迪士尼冒险。思诚眉飞色舞地给新认识的小妹妹描绘“灰熊山谷矿车”的惊险刺激,吐槽哪个项目“没意思,排队还长”。岳黎听得眼睛发亮,小脸兴奋得通红,立刻转头对祝颖和岳雨峰说:“爸爸妈妈!我们明天也要去玩那个最刺激的!思诚哥哥说超级好玩!”
孩子们的世界简单而快乐,银铃般的笑声和无忧无虑的交谈充满了小小的角落。然而,餐桌的另一端,作为父母的三位成年人,却笼罩在一种无形的低气压中,各自咀嚼着复杂的心事,面前的佳肴也显得索然无味。
张靖宇用叉子缓慢地卷着盘子里的意面,心思却完全不在食物上。他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妻子和那个自称“老同学”的男人。岳雨峰看艺韦的眼神,那声脱口而出的亲昵称呼“小韦”,都让他心头蒙上一层疑云。‘艺韦的大学同学?研究生同学?为什么从未听她提起过这个名字?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绝不只是普通同学那么简单。’ 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他需要一个解释,但此刻绝不是发问的时机。他只能沉默,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紧握叉子的指关节微微泛白。
祝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不时给女儿擦擦嘴角,但她的眼神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在丈夫岳雨峰和艺韦之间不动声色地扫描。女人的直觉敲响了警钟。丈夫刚才失态地快步走向那个漂亮女人的场景,他瞬间失神的反应,以及此刻他看似随意、实则频频落在艺韦身上的目光,都让她心中的疑虑像投入水中的墨滴,迅速晕染开来。‘同学?雨峰从未提过有这样一个在香港偶遇会让他如此失态的女同学。她的气质,她的谈吐……难道就是雨峰心里那个忘不掉的前任?’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握着水杯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龚艺韦面前那杯清水几乎没有动过。她只是端着它,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传来的冰凉,仿佛这能浇熄内心深处的波澜。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个相谈甚欢的孩子身上——思诚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岳黎咯咯地笑着。孩子们的快乐是纯粹的,像一道光,暂时刺破了成人世界的阴霾。但每当目光不经意扫过对面,看到岳雨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到他身旁明显带着疑虑的祝颖,还有身边沉默却气息紧绷的丈夫张靖宇,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便摇摇欲坠。她该说什么?寒暄显得虚伪,沉默又过于刻意。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都化作了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无声滑落。她只能一遍遍提醒自己:‘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可那份尴尬与如坐针毡的感觉,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这次“不期之遇”带来的巨大冲击。
龙虾的鲜甜在舌尖蔓延,却掩盖不了空气中那份沉重而尴尬的同行气氛。一顿本该轻松愉快的午餐,成了一场无声的心理角力场。只有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像不合时宜的音符,跳跃在凝滞的空气里。
吃完饭,看看落日的余晖印照着在香港的大街小巷。他们一行人起身去维多利亚港,孩子是天真的,找到了玩伴,而作为父母,拒绝又没有那么直接,不拒绝又是这么的尴尬,只能支楞起来向前走,前方有他们一起要去的目的地。
暮色如泼墨浸染天际,维港两岸的摩天楼群次第亮起,骤然迸发的亿万灯火,将蜿蜒的海岸线锻造成两条交错的鎏金臂钏。中环冷峻的玻璃幕墙折射出钻石般的寒光,尖沙咀的霓虹招牌则蒸腾着暖调的蜜糖色,一冷一暖的光带在幽暗水面上撕扯、交融。
天星小轮犁开墨绸般的水面,船尾拖曳出碎银翻滚的航迹。对岸ICC大厦的激光束刺破夜空,像一柄冰冷的蓝色权杖,与中银大厦凌厉的几何锋芒隔海对峙。水面倒影被渡轮绞碎,又顽强地拼凑回浮动的光之城池——这虚与实的双生世界,繁华得近乎虚幻。
“幻彩咏香江”灯光秀骤然启幕。探照灯如巨兽之瞳扫射天际,楼体化身巨型屏幕,流动的紫红、靛蓝光瀑沿着建筑棱角倾泻而下。一束金光猛地劈开海面,瞬间将浪尖点燃成跳跃的碎钻,又在下一秒被驶过的货轮碾作浮动的星尘。光影在水波间扭曲变形,如同被揉皱的奢华绸缎。
潮湿的咸腥海风裹挟着两岸的声浪扑面而来:观光船引擎的低吼、码头街头艺人的萨克斯呜咽、游客的惊叹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栏杆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指尖,冰凉粘腻,像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岳雨峰指着对岸流光溢彩的钟楼:“看,像不像镶满宝石的旧怀表?” 思诚和岳黎扒着栏杆兴奋尖叫,小脸被霓虹映得通红。而大人们的目光却穿透璀璨表象——张靖宇看到光带在艺韦侧脸投下摇曳的阴影,祝颖盯着丈夫被霓虹染成紫色的袖口,艺韦则凝视水面下那片被光影搅得支离破碎的黑暗深渊。
维港的夜,是裹着金箔的迷惘。它的壮美让人窒息,它的喧嚣放大孤独,它用滔天的富贵光芒,照见每个灵魂深处秘而不宣的罅隙。
游罢,他们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各自回到酒店,风景那么美,心情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好,过去的就随它去吧,不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