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侣混合双打：）

图特摩斯王子在王宫大门口迎头遇上一队战车。当最前头战车上策马疾驰的那个身影映入眼帘，他瞳孔骤然收缩，像踩到眼镜蛇尾巴一样全身汗毛直立，像被阳光扫到的阴影一样下意识地想缩到墙角里去。

但他随即记起来天之骄子阿蒙摩斯早就死透了，那只是剪了短发的哈特谢普苏特，小自己十岁的同父异母妹妹。

她的两匹战马都是金栗色，额间各有一道白纹，八蹄踏雪，毛色体型一般无二，可想而知搜罗配对费了大工夫。她自己穿着粗布长裙，裙摆放得很宽，纤腰用番红花染的金黄色长飘带束住，风一吹倒颇有几分飘飘风情，但他知道那底下的身体平直得像把剑，再扭也扭不出几分女人味。

哼，也许在阿蒙摩斯床上还是有的，不然不能压倒伊瑟特那骚货成为他的掌心宠，也不能引得几个朝野瞩目的贵族子弟像蜜蜂一样围着她团团转。只是她的媚态绝不会展现给他看，正如她看到他时脸上迅速收敛的笑意。

她勒住战马却并不打算下车，从上往下打量了他一眼，震惊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冷静地打招呼：“早，图特摩斯哥哥。”

他突然很想看她昂得高高的头颅俯伏在自己跟前，再把脚踩在她挺得笔直的脖颈上，把那蜜色的光润肌肤碾成鞋底的泥。

艾梅图和森乌塞特上前来行礼：“公主殿下万安……王子殿下万安。”

不远处议政厅门口还有几名朝臣在等候，图特摩斯想起塞斯卡夫的献计：“女人的意志向来脆弱不定，尤其是在清白已毁的困境里，您只要对她做足追求的姿态，给足柔情蜜意和许诺发誓，她就会乖乖就范。就算她冥顽不灵，那也没什么要紧，关键要做给王上和群臣看。让王上看到您重情重义，愿意捐弃前嫌，照顾这个妹妹，同意她来辅佐您，这样就足以打消他对您能否独担重任的疑虑。让群臣看到您宽大为怀，连这个无礼的泼妇都能容忍，这会大大抬升您的声望，而更进一步破坏她的名誉。”

于是他微笑着走上前来，伸手正想摸她的战马，那马儿见生人靠近，昂首喷了一个响鼻，他连忙缩回手去，笑容僵硬：

“真是两匹好马，堪配妹妹风度，呵呵……”

“图特摩斯哥哥，”她不客气地答道，“你从永恒之域大老远的回宫，是为了跟我讲这些路人皆知的废话？”

她甚至懒得掩饰眼中的不屑。这该死的王族的高傲！

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假如父王没有入嗣王族承袭大统，他本可像帕赫利他们一般，鲜衣怒马逍遥自在；假如自己生而为嫡子，那王位非他莫属。结果他尴尬地卡在两者之间，连那帮贵族子弟都瞧他不起。

哼，哪怕再瞧他不起，他也比他们心目中的“烈日金鹰”活得长。活得长就是胜利。但是哈特谢普苏特这根心头刺却还活蹦乱跳，在他的胜利中作梗，抵死不让他抓住权杖和连枷。让他讨好她？

“等王上宾天，她就没了靠山，只要您顺利登上王位，两地所有一切就尽在您的掌握之中，那时候，她的生死还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吗？”塞斯卡夫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像诱蛇的笛声。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我知道妹妹因为母妃的缘故，对我很有成见。不过，我对妹妹可是从小就十分佩服仰慕……当然，这也是我的错，没有早点让妹妹了解我的心意，害得妹妹要去那些身份地位完全配不上的男人那里找慰藉……”

她身旁的森穆特按住剑柄，手背青筋暴起。

苏蒂和颜悦色地说：“哦，哥哥的心意真是让我感动。敢问一句，‘那些配不上的男人’说的是谁啊？”

图特摩斯叹了口气，一脸装出来的痛心疾首：“我真不愿把这些告诉妹妹，免得伤了你多情怀春的少女心……但为了不让我心中的明珠被那些虚情假意蒙骗，也就只好说了：哈普辛涅布与他表妹早有婚约，帕赫利跟妓院头牌打得火热，至于那个叫森什么的……”

“图特摩斯哥哥，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苏蒂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给辛涅布的结婚贺礼我早已备好，帕赫利我倒不知道他跟哪家名花来往，还请哥哥明言——我好替他结账。”

她见他哑口无言，笑了笑接着说道：

“当然，我也记得，永恒之域的工匠为了永守王陵秘密，一概不准跟外界来往，不知道哥哥从什么人那里听来这些有趣故事——还是自己磕多了莨菪粉的幻想？”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艾梅图上前道：“公主殿下，为臣有要事禀报。”

“好的，请大人移步议政厅，我马上就来。”苏蒂回应，朝图特摩斯半鞠一躬，“王兄，失陪了。”

她从战车上下来，把缰绳交给跟过来的提伊，朝艾梅图和森乌塞特走去。

图特摩斯在她身后冷笑高声道：“我奉劝妹妹别错打了主意，你想撇开男人独掌大权，便是颠覆玛亚特秩序，莫叶塔蒙当年都没敢这么干……”

苏蒂脚步一滞。

图特摩斯面有得色：“妹妹若不在意举国暴动天下大乱的后果，至少也得想想自己以后怎么通过冥界……”

话未说完，他膝窝后突遭一记重击，双腿一麻，膝盖砰地磕在坚硬的石板路面上，没等反应过来，一只手就重重地按在他肩上，把他死死压制在跪姿。掌心捏着什么冰凉锋利的东西，紧抵着他颈侧动脉，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腋下，作势搀扶，却牢牢锁定了他的身体。

耳边咬着毒蛛细小而阴森的低语，头皮发麻，寒毛直竖：“现在还来得及把你放的屁咽回去。”

苏蒂回身见他狼狈跪地，眼眸倏地闪过一星晶亮，唇角一抿：“哥哥何必下跪认错？您武能‘征服’闺苑，文能‘构思’谣言，就是带女人去父王陵寝解闷消遣，也算不得违反玛亚特秩序的罪过，父王气度宽宏，王兄不用吓成这样！”

她怎么会知道那事的？

那小巧隐蔽的锐器在他剧烈跳动的颈脉又压深了半寸。图特摩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头昏眼花，几乎晕过去。它的刃口粗糙、扭曲却锋利异常，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不像金属，更像阿努比斯冷酷的獠牙。很显然，要是他胆敢反驳一个字，它不在乎当场撕咬开薄薄的皮肉，让他腔子里的鲜血喷溅在宫墙上。

她朝他背后的方向扬起脸，笑意清甜，语气轻快：“快把王兄扶～起来。”

“扶”字咬得特别准，尾音上扬，几乎近于娇嗔。

那锐器又是一紧，才慢慢松开。背后那个声音低沉而灼烫：“遵命……殿下——请起。”

末两个字淬满冷冽的杀意，倒像在说“请上路”。

胳膊下那只手象征性地往上一托，就在他立足未稳之际，突然卸力抽走，图特摩斯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踉跄了两步，才勉强支起身子。

苏蒂轻笑：“王兄身体亏虚，平时还是要注意保养，少去陵寝‘解闷’的好。”

他浑身发抖，喘着粗气，恨恨地瞪着那群侍卫从自己身后走向苏蒂，下意识地抚摸颈侧却没发现一丝伤痕。他抬头望向议政厅门口的群臣，然而背后那人的动作极其迅捷隐蔽，众人只当他纵欲过度，自己脚软摔倒。只有几个老狐狸互相交换了一下心照不宣的眼色，都觉得自己的老花眼暂时没什么治疗的必要，毕竟在震荡的权力天平上，缓观其变才是确保官位不动如山的立柱轴心。

明明是一场足以杀头的犯上作乱，为什么竟然事过了无痕，想控告都没证据？！

是哪条该死的狗杂种干的？

刹那间，侍卫中一道高个子背影像投矛一样刺穿了他的记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肩膀，仿佛那块早已消褪的淤青又开始隐隐作痛。

是他。那个闺苑里飞身扑来的禁卫。那时哈特谢普苏特已经中计被迷昏，要不是他突然冒出来抢走她，自己早就可以摧毁她的清白和骄傲。

他一边快步跟上她，一边反手整理颈间的挂坠皮绳，御赐剑柄上的描金随着他的脚步一闪一闪，略微侧过脸，目光像一缕看不见的蛛丝缠上她飞扬的发梢，又随即扯断，毒蛛潜回墙角暗影中。

森—穆—特。他终于咬牙切齿地记起那人的名字。每次斗法中他以为自己占尽上风，都会被这个无法无天的粗野贱民打下去。

总有一天，他要割下这贱民的根茎，把它塞进哈特谢普苏特的烂田里去。

至少在这一刻的苏蒂看来，王兄在想什么根本无关紧要。

议政厅里，艾梅图把几枚铜钉呈到她面前。铜钉表面包着金箔，是高级战车专属的防锈工艺，其中三枚纵向剖开，只有对着阳光仔细分辨，才能看出断面前半截的光泽偏于青白，而后半截偏于灰暗。

同阿蒙战车上的铜钉一模一样。直到因为两种青铜强度不同，受力断裂而引发那次致命事故之前，这些暗藏杀机的铜钉与正常的铜钉根本看不出差别。

这是何等恶毒而狡诈的阴谋！

“我们调查了战车工坊的账簿，审问了配给书吏，最后那批铜配件，因为那段时间刚好用完，是从普塔军团临时调拨来的。这几枚是我们从普塔军团仓库里搜出来的。”艾梅图说，把账簿和申请调配的文书卷轴推到苏蒂面前。

文书末尾草草写着一个“准”字，旁边是彭尼赫培的签名。

拇指早已伤痕累累，她只能换无名指掐住掌心，这不够痛，越痛才能越清醒。

“为什么不是白仓调配？”她问。

森乌塞特说：“白仓只有普通铜钉。这种包金的工艺复杂，是由兵器工坊特制，除了供应战车工坊，也分发各军团日常替换，本来量就不多，各军团之间互相调拨是常事。”

“制式兵器必须使用锡青铜。掺铅的，我想不出什么地方有用。兵器工坊那边，有可能得到这种材料？”她问。

“埃及两地没有锡矿，原本靠巴比伦进口，近年来巴比伦衰微，锡矿开采没有保障，工坊不得已也开始用铅青铜，但只用来做消耗量大的箭头。”艾梅图解释。

“而且，兵器工坊本身就是普塔军团掌管的。”森乌塞特补充。

“你们的意思是，彭尼赫培是凶手？”

森乌塞特说：“严格来讲，目前只是有证据。”

“他这么做，目的何在？”

“殿下，”森乌塞特带着一点对待小孩子般耐心的微笑说，“您父王继位前也是三军统帅。”

“两位审问过他本人没有？”

“没有。对军团主帅的审问要有王上旨意才可以进行。”艾梅图说。

“那他知道自己成了嫌疑犯吗？”

艾梅图回答：“根据殿下之前的交代，没有向他透露调查情况。但既然仓库被搜查了，他也不是傻瓜。”

这时候，议政厅主管书记官进来通报：“殿下，伊南尼大人求见。”

他不应该来宫里的。他应该待在永恒之域，置身事外——除非，是出了什么急迫而难以解决的问题。

苏蒂用双手拇指揉着太阳穴，感觉棋局的走向开始脱离了自己的预期判断。彭尼赫培不应该是凶手，至少不应该是主犯。她今天也不应该碰上图特摩斯。

“我会向父王报告调查情况，如何处置由父王决定。”她最后说，“事关军心，两位出了这里，就不要再讨论此事，以免泄密。”

“遵命，为臣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