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钢琴
书名:沉晴表 作者:颜木 本章字数:3569字 发布时间:2025-06-27

我五岁那年,第一次被允许进入爷爷的书房。那是一个充满神秘和故事的地方,我一直对它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爷爷一直都是个很和蔼的人,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给我讲各种有趣的故事。然而,当涉及到钢琴时,他却变得异常严肃。

"晴晴,来。"爷爷蹲下身,向我伸出他那布满皱纹的手。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那架乌黑发亮的庞然大物上,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边,仿佛它是一件珍贵的宝物。

"这是施坦威钢琴,"爷爷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讲述一个秘密,"全世界最好的钢琴。"

我瞪大眼睛,凝视着那架钢琴,被它的美丽和庄严所震撼。我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想要触摸那些黑白相间的琴键,感受一下它们的光滑和触感。

然而,爷爷却轻轻地拦住了我。"现在还不行,"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等你长大了,它会属于你。"

我有些失望,但同时也对未来充满了期待。我知道,爷爷说的话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架钢琴的主人。 

那时的我不明白爷爷眼中的复杂,只知道每周六下午,当阳光正好斜照在琴键上时,爷爷会坐在那里,用他粗糙的手指弹奏简单的旋律。虽然技巧生涩,但那些音符里藏着一种说不出的情感,让小小的我安静下来,趴在琴凳边听得入神。 

十五岁生日那天,我终于得到了触碰那架钢琴的权利。爷爷郑重地将一把黄铜钥匙放在我手心。"是时候了,"他说,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但答应爷爷,要先学会尊重它。"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琴盖,手指轻轻抚过象牙琴键。就在我准备弹下第一个音时,一片泛黄的纸从琴谱架后飘落。我弯腰拾起,发现那是一张褪色的照片——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趴在欧式铁门外,痴迷地望着里面,后来,爷爷说是当时住在和平饭店的一个记者看到他趴在窗边听钢琴曲很有趣随手记录下来的。 

照片背面写着:"1965.6.18,和平饭店,第一次遇见你。" 

“爷爷,这是谁呀?”我好奇地举起照片,疑惑地问道。

爷爷的手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突然开始颤抖起来。他缓缓地坐下来,眼神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示意我坐到他身边。

我依言坐下,爷爷的目光穿过我,落在了照片上,仿佛能透过这张小小的纸片,看到照片里的那个世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说道:“那是十二岁的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我静静地听着,不敢打断他的思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钢琴。”爷爷继续说道,他的目光渐渐变得遥远,仿佛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夏天。

那是 1965 年的上海,一个炎热而躁动的夏天。爷爷被养父母忽视,整日在街头游荡,无所事事。然而,就在那个看似平凡的下午,一切都改变了。

那天,爷爷像往常一样在街头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和平饭店外。突然,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从饭店里飘了出来,如同一股清泉,流淌进了爷爷的耳朵里。

“那声音像天上的星星掉进了我心里。”爷爷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轻抚着,仿佛那美妙的旋律还在他的指尖萦绕。

爷爷被那琴声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聆听着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我发誓一定要学会它。”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他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芒。 

但当时文革的爆发让他还未发芽的梦想直接破碎,养父母有了亲生女儿后,爷爷彻底被遗忘在角落,直到后来改革开放才抓住机会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我四十岁才开始学琴,"爷爷苦笑着摇头,"太晚了,手指都僵硬了。" 

我翻开钢琴凳下的储物格,发现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爷爷没有阻止我。本子里密密麻麻记满了钢琴构造图解、音律计算,还有...一段让我屏息的故事。 

2003 年,一个平凡的日子里,爷爷受朋友之托,帮忙鉴定一批旧乐器。这些乐器被放置在一个阴暗的仓库里,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

爷爷小心翼翼地打开每一件乐器,仔细检查着它们的状况。当他来到一架破旧不堪的施坦威钢琴前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这架钢琴的外观已经严重受损,漆面剥落,琴键也有不少磨损。然而,爷爷并没有因此而轻视它,他决定仔细检查一下这架钢琴的内部结构。

当爷爷打开钢琴的顶盖时,他惊讶地发现铸铁板上刻着一行字:“制造日期——1957 年,汉堡”。这个发现让爷爷的心跳加速,因为他立刻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和平饭店看到的那架钢琴。

爷爷急忙询问这架钢琴的来历,朋友告诉他,这是从和平饭店储物柜里清理出来的旧货。经过粗略估计,这架钢琴的生产日期与爷爷小时候看到的那架钢琴应该是一致的。

爷爷激动地抚摸着钢琴,回忆起当年在和平饭店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每次经过那架钢琴时,都会被它的美丽所吸引。虽然岁月已经在这架钢琴上留下了痕迹,但它的颜色依然和当年一样,只是少了那份当年的神韵。

爷爷在自己的笔记中写道:“几十年过去了,它竟然回到了我身边,这是怎样的缘分啊!就像命运给了我们第二次相遇的机会。” 

我抬起头,发现爷爷眼中噙着泪水。"它选择了我两次,"他轻声说,"第一次给我梦想,第二次给我慰藉。现在,它该选择你了。" 

2019年的秋天,美国的天气渐渐转凉,我正在学校里上大二,突然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有些低沉:“晴晴,爷爷病危了,你快回来吧。”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猛地一沉,爷爷一直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会是怎样。

我立刻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连夜飞回了上海。当我赶到医院时,爷爷正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氧气管,脸色苍白如纸。他的目光缓缓地落在我身上,看到我后,他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晴晴……琴练得……怎么样了?”爷爷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我连忙握住他那枯瘦的手,轻声回答道:“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我已经能完整地弹下来了。”

爷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他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然后,他示意父亲从床下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说:“给……你的……等我……走了……再打开……”

我接过纸袋,感觉它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很重要的东西。我点点头,答应爷爷会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三天后,爷爷还是离开了我们。在他的葬礼上,我心情沉重地拆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有一把黄铜钥匙,一盘磁带和一封信。 

再后来,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纽约的公寓。一进门,我便迫不及待地走到那架钢琴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放在上面的那盘磁带。

随着磁带的转动,一阵轻微的沙沙声过后,爷爷那略带沙哑却无比温暖的声音缓缓地在房间里回荡开来:

“晴晴,当你听到这段录音时,爷爷的旅程已经结束了,但你的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始。这架钢琴见证了太多的故事,它见证了一个街头孤儿如何在艰难困苦中一步步成长,最终成为一个有尊严的人,爷爷现在把它交给你,爷爷永远爱你。”

爷爷的声音在空气中轻轻飘荡,仿佛他就站在我面前,用那慈祥的目光看着我。我静静地聆听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现在,这架钢琴彻彻底底地属于你了,晴晴。爷爷希望你能带着我的期望,好好地活下去。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和挫折,都要坚强面对,不要轻易放弃。爷爷会一直在天上守护着你,就像你小时候那样,永远爱你……”

爷爷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流淌过我的心田。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爷爷的爱,泪水不禁顺着脸颊滑落。 

录音最后,是一段钢琴声——爷爷弹奏的《给爱丽丝》,生涩却真挚。我泪流满面地走到窗前,望着纽约的夜空。恍惚间,我仿佛看到1965年那个夏日的上海,一个瘦小的男孩趴在饭店窗外,眼中闪烁着永不熄灭的光。 

第二天,当我打开电子邮箱时,一封来自父亲的邮件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我点击打开,一行行字映入眼帘:“孩子,那架钢琴就摆放在爷爷的老洋房里,它承载着爷爷对你的爱和期望。爷爷还给你留下了一些遗物,我已经寄给你了。想家的时候,就看看这些东西,它们会带给你温暖和力量。我们都等着你回来。”

读完邮件,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想起了爷爷那慈祥的笑容,想起了小时候在老洋房里度过的快乐时光。那架钢琴,是爷爷最心爱的宝贝,也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里面是爷爷的遗物,有一些旧照片、一本日记和一些小物件。我拿起那本日记,轻轻翻开,爷爷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我一页页地翻看着,直到最后一篇日记。

在那篇日记的结尾,爷爷写道:“亲爱的孩子,爷爷知道你一直喜欢弹钢琴,所以把这架钢琴留给了你。希望你能继续弹奏下去,用音乐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梦想。爷爷相信,你一定会理解钢琴的真正意义的。”

我凝视着爷爷的字迹,泪水模糊了双眼。我仿佛看到了爷爷在老洋房里,坐在钢琴前,弹奏着他最爱的曲子。那旋律,如同一股清泉,流淌在我的心间。

我拿起笔,在爷爷最后一篇日记的后面,写下了这样一段话:“亲爱的爷爷,您给了我世界上最珍贵的礼物——不仅是那架钢琴,更是那个十二岁男孩从未放弃的梦想。现在,该由我来继续这个故事了。我会努力弹奏,用音乐传递您对我的爱和期望,您的爱和鼓励,是我前进的动力。”

写完这些字,我合上了日记,心中充满了对爷爷的思念和感激。我知道,爷爷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但他的爱和梦想,将永远伴随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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