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沥青,瞬间灌满了客厅。
白炽灯爆裂后的焦糊味混合着那股从方晓身上散发出的、铁锈般的腐 败腥甜,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恶臭。窗外微弱的、被雨水晕染的路灯光,吝啬地透进来几缕,勉强勾勒出家具扭曲变形的轮廓,仿佛潜伏在暗影里的怪兽。
“晓晓!晓晓!”陈雪的哭喊在黑暗中颤抖,她死死抓着儿子冰冷痉挛的手,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渗出的那种湿滑粘腻的触感。那绝不是汗。
方卫国的心沉到了谷底。那句“他来了”的绝望低语还在耳边回响。他强迫自己冷静,几十年前战场和诡异事件磨砺出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老人一只手仍如铁钳般按着方晓剧烈抽搐的肩膀,另一只手迅速摸向自己裤兜。
“滋啦——”
一声轻响,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撕开黑暗!是方卫国掏出的强光手电。光束瞬间锁定在方晓身上。
陈雪倒抽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强光下,方晓的痛苦暴露无遗。他蜷缩在地毯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弹动,额头上、脖子上青筋虬结,鼻血糊了半张脸,暗红发黑。而最恐怖的,是他敞开的衣领下——锁骨和胸口附近的皮肤,正缓慢地、一滴滴渗出那种粘稠如沥青的黑色液体!那液体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腐 败味,滴落在浅色的地毯上,留下一个个迅速晕开的、深不见底的污渍。
更骇人的是他的眼睛!瞳孔依旧扩散得不成比例,占据了大半个眼眶,深处翻滚着浑浊粘稠的深黄色物质,像某种生物腐烂的内脏在蠕动。那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睛!
“爸!这……这是什么?!”陈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恐慌几乎将她淹没。
“封印的反噬……还是……侵蚀?”方卫国脸色铁青,声音紧绷。他快速扫了一眼方晓渗出的黑血,又猛地将手电光移向门口——那个静静躺在地上的牛皮纸包裹!包裹表面似乎也沾染了雨水和……一点同样的黑色污渍?
“先稳住他!”方卫国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雪,去我房间,床头柜最下面抽屉,黑色木盒,快!”
陈雪知道那盒子,里面装着老爷子视为珍宝的几样老物件,据说有些“特殊”作用。她不敢耽搁,松开方晓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向里屋。
“呃啊——!”方晓的喉咙里又爆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吼,身体猛地向上弓起,那双翻滚着深黄粘液的眼睛死死“钉”着天花板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只有他能看到的、极其恐怖的东西。
“……牌……工……牌……”他破碎的呓语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刻骨的恐惧,“……79……血……好多……血……”
“79”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卫国的心上。1979年那个地狱般的夜晚,血与火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他死死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孙子,粗糙的手掌能清晰感觉到方晓皮肤下那种异常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的冰凉触感。
陈雪几乎是扑进方卫国的房间,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到床头柜,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手指触到一个冰冷坚硬、表面刻着模糊符文的黑色木盒。她一把抓起盒子,转身冲回客厅。
“爸!盒子!”她将盒子递过去。
方卫国腾出一只手接过盒子,动作麻利地打开。里面衬着褪色的红绒布,放着几样东西:一枚磨损严重的铜质五角星(似乎是某种特殊徽章)、一小截暗红色的、像是浸透了某种液体的麻绳、还有几张边缘焦黑、画着复杂扭曲符号的黄色符纸。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那张看起来相对“完整”的符纸,又捻起那截暗红麻绳,迅速在方晓渗着黑血的胸口上方比划着,口中念念有词,是陈雪完全听不懂的、音节古怪的短促咒语。他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说来也怪,那符纸和麻绳靠近方晓胸口时,他皮肤下渗出的黑色粘液似乎……减缓了?虽然仍在渗出,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方晓剧烈的抽搐也渐渐平复,变成间歇性的、神经质的颤抖。他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痛苦的呜咽,那双恐怖的眼睛虽然依旧扩散,但翻滚的深黄色似乎……稍微“平静”了一点?
“按住这个!”方卫国将那张符纸迅速贴在方晓渗血最厉害的胸口皮肤上,又将那截暗红麻绳塞进陈雪手里,“握紧!别松手!心里想着晓晓,想着保护他!”
陈雪立刻照做,双手死死攥住那截冰凉滑腻的麻绳,将全部意念集中在儿子身上,心中疯狂祈祷。
方卫国稍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丝毫未缓。他立刻将手电光再次打向那个牛皮纸包裹。必须解决源头!这东西出现得太诡异,而且直接引发了晓晓的异变!
他捡起地上的金属晾衣叉,像排雷一样,极其谨慎地再次拨弄那个包裹。这次,他用叉尖小心翼翼地挑开包裹一角的牛皮纸。
刺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铁锈和腐朽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强光手电下,被挑开的缝隙里,露出了包裹内物品的一角——一种暗沉的、带着木质纹理的……盒子?看起来像是某种老旧的……骨灰盒?但质感又有些不对。
方卫国的心猛地一沉。他继续用叉尖小心地扩大撕裂口。包裹的牛皮纸被一点点剥开,露出了里面东西的全貌。
那确实是一个盒子。大约鞋盒大小,材质非金非木,表面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像是干涸了很久的血迹。盒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或雕刻,光滑得诡异。但更诡异的是,盒子散发出的那股气息,与方晓身上渗出的黑色粘液散发的气息,几乎同源!只是更加浓郁、更加古老、更加……充满恶意!
而在盒子表面,似乎还残留着几滴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的黑色液体,和方晓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陈雪看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色盒子,声音发颤。
方卫国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盒子旁边——在剥开的牛皮纸内衬上,静静地躺着一件小东西。
那是一枚金属工牌。
边缘有些磨损变形,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污垢,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和字样。只有边缘处,还残留着一点褪色的蓝色珐琅漆痕迹。
当手电光聚焦在那枚工牌上时,方卫国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击中!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握着晾衣叉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连带着手电光都在墙上疯狂晃动。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恐惧!那是一种陈雪从未在坚毅的老兵脸上看到过的、近乎崩溃的恐惧!
“爸?怎么了?”陈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方卫国没有理会她。他的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枚污秽的工牌,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那枚小小的金属片,比地上那个散发着恶意的血盒更让他感到恐怖!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从厨房方向传来!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砸在了地上!
陈雪和方卫国同时一惊,猛地扭头看向厨房的黑暗入口。
手电光扫过去,厨房门口空荡荡的,只有深邃的黑暗。刚才那声响动之后,又陷入了死寂。只有屋外哗哗的雨声,衬得屋内更加寂静得可怕。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陈雪。这房子……好像变得不一样了。空气似乎更冷了,那股腐败的腥甜味混合着符纸燃烧般的淡淡焦糊味,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怪味。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
方卫国强行压下看到工牌带来的巨大冲击,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鹰。他意识到,危险不仅来自地上这诡异的盒子和工牌,更可能已经渗透进了房子的其他地方!他必须保护家人!
“雪,你守着晓晓!符纸和绳子别松!”方卫国低吼一声,一手紧握手电,另一只手果断地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实木擀面杖(这是他放在客厅防身的),像一头进入战斗状态的老狼,弓着腰,极其谨慎地、一步一步地朝厨房门口挪去。
手电光束像一把利剑,刺入厨房的黑暗。
光柱扫过水池、灶台、碗柜……
一切似乎都还保持着原状,除了地上——一个沉重的铸铁锅盖掉在地上,滚到了一边。看起来像是刚才那声巨响的来源。
但方卫国没有丝毫放松。他的直觉在疯狂报警!那锅盖……是自己掉下来的?还是……被什么东西碰掉的?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厨房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光线难以企及的阴影区域。手电光缓缓移动,扫过冰箱侧面……
光束的边缘,似乎掠过了一抹异样的颜色。
方卫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猛地将光束移回,死死聚焦在冰箱侧面、靠近墙壁的那一小片区域。
白色瓷砖的墙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不是污渍。
那是一个……印子?
方卫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将手电光调到最亮。
强光下,那墙壁上的“印子”清晰起来——
那赫然是一只……**手印**!
一只由粘稠、暗沉的黑色粘液印上去的手印!大小看起来像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手,五指张开,印在冰冷的瓷砖上,边缘还拖曳着几道向下流淌的、半凝固的黑色痕迹。那粘液,和方晓身上渗出的、以及血盒上沾染的,一模一样!
一股寒气瞬间从方卫国的脚底板直冲头顶!厨房里有人?!或者……有“东西”进来了?!
他猛地将手电光扫向厨房的每一个角落!天花板!橱柜底下!门后!
空无一人!
只有那个诡异的黑色手印,像是一个无声的恐怖宣言,烙印在墙壁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爸?”陈雪在客厅焦急地呼唤,声音带着哭腔,“晓晓……晓晓他又……”
方卫国还没来得及回应陈雪,客厅里异变再生!
“啊——!!!”方晓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非人的尖叫!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到了宇宙终极恐怖的疯狂!
陈雪的哭喊也变成了惊恐的尖叫:“眼睛!墙上!墙上!有眼睛!!!”
方卫国浑身汗毛倒竖!他顾不上厨房的手印,转身就朝客厅冲去!
手电光随着他的动作剧烈晃动,瞬间扫过客厅的墙壁——
就在方卫国冲进客厅的刹那,他手中的强光手电光束,不偏不倚地照射在正对着沙发的那面主墙上!
光束所及之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见那面原本贴着老旧风景画挂历的白色墙壁上,此刻……**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眼睛**!
不是画上去的,也不是贴上去的。那些眼睛……是从墙壁内部“长”出来的!
每一只都如同方晓刚才那双扩散的、非人的眼睛!大小不一,有的像拳头大,有的只有核桃大小。瞳孔扩散成一片混沌翻滚的深黄色粘液,眼白部分布满狰狞的、仿佛要爆裂开的血丝!它们毫无规律地分布在墙面上,有的挤在一起,有的孤零零一只,眼睑(如果那能称之为眼睑的话)微微颤抖着,瞳孔深处那粘稠的黄色物质缓缓蠕动,散发出冰冷、粘腻、充满纯粹恶意的视线!
几十只?上百只?数不清的、令人作呕的黄色眼睛,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齐刷刷地“盯”着客厅中央的三个人!
它们……都在“看”着他们!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摧毁理智的恐怖洪流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那是超越人类理解极限的、对“不可名状”之物的终极恐惧!陈雪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她握着麻绳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视线根本无法从那满墙的眼睛上移开。
方卫国也僵在了原地,饶是他经历过无数风浪,此刻也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冲击得心神剧震!握着擀面杖和手电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眼睛的视线,像无数冰冷的蛞蝓,正顺着他的皮肤爬行,试图钻进他的骨髓!
“咯咯……咯咯咯……”
一阵轻微、粘腻的声音响起,仿佛是什么湿滑的东西在摩擦墙壁。
方卫国和陈雪惊恐地看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只拳头大小的黄色眼睛,那粘稠的瞳孔深处,似乎……**缓缓裂开了一道缝隙**!那不是眼睑的闭合,而是瞳孔本身……像一张……正在缓缓张开的嘴!
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强烈精神污染气息的腐败腥甜,从那裂开的缝隙中弥漫出来……
“爸……”陈雪的声音带着彻底的崩溃,“我们……怎么办?”
方卫国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他看着地上痛苦蜷缩、皮肤仍在渗出黑血的孙子,看着墙上那无数只缓缓裂开缝隙、仿佛要发出低语的恐怖眼睛,再看向门口地上那个散发着恶意源头的血盒和那枚染血的工牌……
老宅,这个他以为能守护家人最后安宁的堡垒,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充满恶意的魔窟!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绝望。他浑浊的老眼中,那抹属于老兵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再次燃起!
“去地窖!”方卫国嘶声吼道,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撕裂变调,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带上晓晓!快!去地窖!”
他一边吼,一边猛地将手中的强光手电狠狠砸向墙壁上那只裂开缝隙、最大的黄色眼睛!同时,他另一只手抄起实木擀面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怒狮,决绝地挡在了陈雪和方晓身前,面对着那满墙蠕动、即将发出未知恐怖之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