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撞飞范晋的闷响被巷子里的尖叫撕碎。车轮碾过满地紫色三角贴纸，像压爆一片片黏腻的虫卵。范晋的身体砸在对面涂鸦墙上又弹下来，弹簧刀脱手飞出，插进堆着腐烂菜叶的垃圾袋里，刀柄还在颤。
巷子彻底炸了。脖子贴紫标的混混们像被开水烫了的蚂蚁，有人扑向台上惊魂未定的施缪情，有人嚎叫着冲向那辆还在轰油门的面包车。舞台射灯乱晃，破碎的光柱切割着混乱的人影、飞舞的拳头和喷溅的啤酒沫。直播手机早就被撞飞，屏幕在污水里裂成蛛网。
混乱的中心，面包车驾驶座车门“哐当”弹开。跳下来的不是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打手，是个穿着洗得发白旧T恤、工装裤的女人，短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看都没看地上抽搐的范晋，目光像探照灯扫过狼藉的舞台，最后钉在捂着腰侧、脸色惨白如纸的沈知意身上。
“上车！快！” 女人的吼声嘶哑，盖过一片鬼哭狼嚎。她几步窜到舞台边缘，手臂肌肉绷紧，一把架住沈知意往下沉的肩膀。沈知意腰侧的纱布已经洇开更大一片暗红，冷汗顺着她咬紧的下颌往下淌，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了女人身上。
“秦筝？！” 陆晚柠的轮椅卡在倒下的鼓架和一堆乱糟糟的电线里，石膏腿被撞得生疼，她看清那女人的脸，声音尖得劈了叉，“你他妈搞什么？！”
秦筝没空搭理她，半拖半抱着沈知意往面包车后门挪。施缪情甩开一个扑上来的混混，右手缠的绷带沾了血和泥，她抓起地上半截断掉的麦克风杆当棍子抡，嘶吼着给秦筝开路：“都他妈滚开！” 周小满左手打着石膏，只能用身体和肩膀死命撞开挡路的人，给陆晚柠的轮椅清道。
巷尾垃圾桶边，陈默眼前还残留着车灯撞来的惨白光影。断裂肋骨的剧痛和失血眩晕像两股绞索勒紧意识。他模糊看到秦筝拖着沈知意往那辆破面包车去，看到施缪情在混乱中挥舞着金属杆，看到陆晚柠的轮椅轮子碾过范晋掉在地上的弹簧刀，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想撑起来，胳膊肘却一软，整个人重重砸回湿冷的地面，脸颊蹭到半颗黏糊糊的草莓糖，糖纸上潦草的字迹被泥水彻底糊掉了。
“林夏呢？！” 秦筝把沈知意塞进面包车后座，回头冲着舞台方向吼，声音被巷子里翻滚的噪音吞掉大半。
台上，林夏蜷在键盘后面。刚才的冲撞让一架电子琴翻倒，砸在她脚边。她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喉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喉间的绷带被她自己抓得松散凌乱，勒进皮肉里，绷带边缘渗出的不再是水痕，是暗红的血。她张着嘴，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开合，却连一丝气流摩擦声带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在舞台乱晃的彩灯下，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巷子深处，那片被面包车撞开的、通往未知黑暗的空隙。巨大的恐惧和无声的嘶喊，在她紧缩的瞳孔里疯狂燃烧。
“操！” 秦筝骂了一声，反身就往舞台冲。一个脖子上贴紫标的黄毛混混刚扑到林夏跟前，伸手要抓她头发。秦筝像头被激怒的母豹，矮身躲过旁边砸来的酒瓶，一脚踹在黄毛膝窝。黄毛惨叫跪倒，秦筝抓住林夏冰凉僵硬的手腕，猛地把她拽起来。“走！” 她几乎是吼在林夏耳边。
林夏被拽得一个踉跄，脚下绊到翻倒的键盘线。喉咙里的剧痛和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本能地抵抗着拖拽，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抠着颈间的绷带，血染红了秦筝的手腕。混乱中，她涣散的目光掠过台下，猛地定在巷尾——那个蜷缩在垃圾桶阴影里、几乎和垃圾融为一体的身影。
陈默！他还在那里！
那一瞬间，林夏不知哪来的力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音，猛地挣脱秦筝的手，朝着巷尾的方向踉跄扑去！动作快得像道虚影，却又脆弱得像下一秒就要散架。她的目标，是陈默身下压着的那一小片被泥水浸透的粉色——那张裹着烟盒纸的草莓糖纸。
“林夏！” 秦筝惊怒交加，伸手没捞住。施缪情一杆子砸翻另一个混混，扭头看见林夏疯了一样往巷尾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妈的！” 她右手绷带渗血更多，也顾不上，跌跌撞撞跟着追过去。
巷尾，陈默的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泥沼里沉浮。他模糊感觉到有人扑过来，带着血腥味和急促的喘息。冰凉的手指带着惊人的力量，死命地抠进他身下的污水和垃圾里，撕扯着那片黏在地上的糖纸。指甲刮过水泥地的声音刺耳。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里是林夏放大的、扭曲的脸。汗水混着血污糊在她煞白的皮肤上，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里全是濒死的绝望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她喉咙上的绷带彻底松脱了一截，露出下面狰狞的暗红色疤痕，随着她无声的嘶喊和剧烈的喘息，那疤痕像活物一样蠕动着。
“嗬……嗬……” 她终于把那片湿透的糖纸连着底下粘着的烟盒纸碎片抠了出来，紧紧攥在手心，指缝里全是污泥和血。她抬起眼看向陈默，那眼神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用命换来的信息。然后，身体猛地一软，直挺挺地朝前栽倒。
“林夏——！” 施缪情刚好扑到，用自己的身体垫了一下，才没让林夏的头直接撞上坚硬的垃圾桶。林夏软在她怀里，攥着糖纸的手垂落，眼睛紧闭，只有喉咙里发出微弱断续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声。
“快！上车！” 秦筝也冲到了，她一把将昏迷的沈知意往车厢深处推，腾出手和施缪情一起，几乎是抬着林夏往面包车塞。周小满终于推着陆晚柠的轮椅挤开最后一点阻碍，冲了过来。陆晚柠石膏腿上蹭了一大片油污，她看都没看，左手死死扒住面包车敞开的车门框，右手朝还在巷尾挣扎的陈默嘶喊：“陈默！你他妈死了没？没死就爬过来！”
陈默牙齿咬得咯咯响，口腔里全是铁锈味。他左臂撑地，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肋骨断裂处，疼得眼前发黑。他几乎是靠着本能，用还能动的左臂拖着身体，在湿滑肮脏的地面上，朝着那辆如同救命孤岛的面包车，一寸寸挪动。身后，被他拖过的地方，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混在污水和垃圾里。
引擎盖被撞瘪的面包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咆哮。秦筝最后一个跳上车，反手“砰”地甩上车门，隔绝了外面追打过来的叫骂和棍棒砸在车身上的闷响。她扑到驾驶座，猛打方向盘，轮胎在湿滑的地面上空转尖叫，摩擦出刺鼻的白烟和焦糊味，车身猛地一甩，撞开两个挡路的混混，朝着巷子另一端更深的黑暗冲去！
车厢里一片狼藉，弥漫着血腥味、汗味和垃圾的腐臭。沈知意瘫在座椅上，腰侧的红印洇得更大了，她闭着眼，眉头紧锁，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发出压抑的痛哼。林夏躺在施缪情腿上，无声无息，只有喉咙里偶尔发出微弱的气流声，颈间绷带渗出的血染红了施缪情的裤子。施缪情右手缠的绷带也彻底被血浸透，她只能用左手死死按住林夏颈间的伤口，手指都在抖。
陈默蜷在车厢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次颠簸都像有人用铁锤砸他的肋骨。他脸贴着粗糙的金属底板，冰冷坚硬。视线模糊地扫过车厢里的人，最后落在林夏那只垂落的手上。那只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还死死攥着那片湿透的糖纸，指缝里露出烟盒纸被雨水泡烂的一角。
巷子的混乱和追打声被甩在身后，面包车在迷宫般破败的街区里七拐八绕，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秦筝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点，汗水顺着她后颈往下淌。她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车厢里的惨状，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去哪？” 陆晚柠的声音打破死寂，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像鬼，石膏腿神经痛又开始一跳一跳地折磨她。
秦筝没回头，声音哑得厉害：“老地方。叶䀣谱联系过了，那边…安全。”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宫长志雄在等。”
车厢里没人说话。只有引擎吃力的喘息、车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楚呻吟。黑暗的车厢像一口移动的棺材，载着这群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灵魂，朝着未知的“安全”之地狂奔。林夏攥着糖纸的手，在颠簸中微微抽搐了一下。
面包车最终在一个废弃修车厂的后院停下。锈蚀的铁皮棚顶在夜风里嘎吱作响。角落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商务车，车旁站着一个人影，靠着车门抽烟。一点猩红的火光在黑暗里明灭。面包车的破灯扫过去，照亮宫长志雄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他脚边扔着的几个印着红色十字的急救箱。
秦筝熄了火，车厢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宫长志雄掐灭了烟，大步走过来，一把拉开了面包车侧滑门。刺鼻的血腥味和汗味扑面而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车厢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昏迷的沈知意和无声无息的林夏身上。
“抬下来。” 他的声音很沉，没什么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弯腰探进车厢，手臂肌肉绷起，和秦筝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沈知意挪了出来。沈知意腰侧那片暗红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施缪情想把林夏抱出来，右手刚一用力，绷带下就涌出更多血，疼得她倒抽冷气。宫长志雄腾出一只手，直接探身进去，像抱一件易碎品，稳稳地将林夏从施缪情怀里接了出来。林夏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颈间松脱的绷带下，那道暗红色的疤痕狰狞地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
陈默是被陆晚柠和周小满连拖带拽弄下车的。他脚一沾地，断裂的肋骨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差点跪倒。他靠着冰冷的车身，大口喘着粗气，视线死死盯住宫长志雄怀里林夏那只垂落的手。那只手依旧紧握着，污泥和血迹包裹着那片小小的、浸透的粉色糖纸。
宫长志雄抱着林夏，转身走向那辆黑色商务车。经过陈默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他侧过头，月光照亮他线条冷硬的侧脸，目光落在陈默惨白的脸上和不断起伏、压抑着剧痛的胸膛上。
“还活着？” 宫长志雄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修车厂后院却异常清晰，像块冰砸在地上。
陈默没回答，只是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站直了些，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宫长志雄审视的目光。那眼神里有痛，有疲惫，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不肯熄灭的、近乎凶狠的亮光。
宫长志雄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抱着林夏大步走向商务车。“都上车。” 他丢下三个字，拉开了商务车的后门。里面空间宽敞，甚至铺着干净的垫子。秦筝已经把沈知意安置在了后座，正在撕急救箱的包装。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狼藉的面包车车厢，地板上还残留着他们带出来的血污和泥泞。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牵得肋骨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然后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未知的黑色车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