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风琴前死寂。苏棠瘫在椅子里，像被抽掉骨头的偶人，头垂着，只有胸口微弱起伏。她枯瘦的右手从琴键上滑落，软软垂在铐子边，指尖沾着灰。
那个抢到遥控器的维修工兜帽被撞歪了，露出底下范荐那张因剧痛和暴怒扭曲的脸——刚才冲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维修工！是范荐！他小腿被陆晚柠的轮椅撞得变了形，此刻拖着断腿，脸上全是汗和灰，血糊住半边脸，右手却死死攥着那个黑色遥控器，拇指发疯似的去戳那个被宫长志雄一枪打凹进去、沾满范晋血迹的红色按钮！
“都他妈去死——！”范荐的咆哮带着血沫子，嘶哑疯狂。
“咔哒！咔哒！咔哒！” 他拇指拼命戳着变形的按钮，遥控器发出空洞的机括声，但连接炸弹的黑色小盒子上，那排指示灯依旧诡异地闪烁着，没有熄灭，也没有变成引爆的红光——只有刚才苏棠按琴键时熄灭的那一颗，依旧暗着。
炸弹没爆。
范荐愣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手里不听话的遥控器，又猛地抬头看向琴键旁那个闪烁的黑色盒子，脸上是彻底的、扭曲的茫然和暴怒。“操！操！什么破烂玩意儿！”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
一道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破风声，狠狠撞进了他怀里！是陈默！他从舞台边缘那堆朽木里挣扎爬起，断裂的肋骨在刚才那一撞下彻底错了位，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在肺里搅。他眼前是猩红的重影，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完全是靠着身体最后的本能和一股烧穿理智的狠劲扑过来的！他用还能动的左肩，像颗炮弹一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撞在范荐的胸口！
“呃啊！” 范荐猝不及防，本就拖着断腿站立不稳，被这亡命一撞，整个人向后踉跄，后背重重砸在管风琴巨大的、冰冷的音管上！手里的遥控器再次脱手飞了出去！
陈默自己也因为巨大的反冲力摔倒在地，身体砸起一片灰尘，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清晰的骨裂声，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他蜷缩着，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来，染红了身下的木屑和灰尘。
遥控器在空中翻滚，这次飞向的是舞台下方！
“我的！” 施缪情嘶吼着，她离得最近，缠着绷带的右手不管不顾地就朝那下坠的黑方块抓去！绷带瞬间被血浸透。
斜刺里，一只穿着厚重工装靴的脚猛地踹了过来！是范晋！他左手死死捂着被打穿的右手腕，鲜血从指缝里汩汩往外冒，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但眼神里的凶狠丝毫不减！这一脚又快又狠，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踹在施缪情伸出的右手小臂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
施缪情惨叫一声，整个人被踹得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舞台边缘，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剧痛让她瞬间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那只工装靴踹飞施缪情后，没有丝毫停顿，借着惯性，脚尖精准地一勾——下落的遥控器被鞋尖挑得改变了方向，朝着舞台更深处、靠近巨大幕布阴影的方向飞去！
范晋看都没看倒地的施缪情和陈默，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飞出的遥控器，拖着流血不止的右手，踉跄着就要扑过去！
“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范晋的左耳廓飞过，打在他前方舞台的木地板上，炸开一个焦黑的洞，木屑纷飞！
范晋猛地刹住脚步，惊骇地扭头看向台下。
宫长志雄单膝跪地的姿势没变，双手稳如磐石地端着那把黑色手枪，枪口硝烟未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摇曳的烛光下，冰冷锐利得如同极地的寒冰，死死锁定在范晋身上。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声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范晋遍体生寒。
枪口的指向，清晰地告诉他：再动一步，下一颗子弹，绝不会打偏。
范晋僵在原地，捂着流血手腕的左手在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再挪动分毫。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遥控器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点正是舞台深处那片被巨大幕布阴影笼罩的区域。
一只苍白、沾着灰尘和机油污渍的手，从幕布后的阴影里无声地伸了出来，稳稳地接住了那个沾血的黑色方块。
幕布微微晃动了一下，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身形瘦削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了出来。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他（或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沾血的遥控器，又抬眼扫过一片狼藉、如同修罗场的舞台，最后目光落在台下宫长志雄冰冷的枪口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伤者压抑的痛哼和喘息，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灰色连帽衫的身影没有试图去按遥控器，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将那个沾血的黑色方块，随意地揣进了自己连帽衫宽大的口袋里。动作自然得像收起了自己的钥匙。
然后，他（她？）微微侧过头，帽檐下的阴影似乎转向了管风琴前瘫软昏迷的苏棠，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没有任何征兆，那身影如同融化的墨迹，无声无息地后退一步，重新隐没在巨大幕布浓重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
宫长志雄的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舞台上的范晋，冰封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刚才那个神秘身影的出现和消失，不过是烛光摇曳造成的光影错觉。
舞台上，范晋看着神秘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宫长志雄那黑洞洞的枪口，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绝望的灰败和无法理解的惊骇。
秦筝已经冲到了苏棠身边，她顾不上别的，双手颤抖地去检查苏棠手腕上的金属铐子和连接着炸弹的电线。炸弹盒子上的指示灯还在闪烁，除了被苏棠按灭的那一颗。她不敢碰琴键，只能焦急地摸索着冰冷的金属铐。
“知意！” 秦筝回头嘶喊。
沈知意靠在舞台下方一根断裂的廊柱上，腰侧的纱布已经彻底被血染透，脸色白得像纸。宫长志雄那一枪的威慑暂时压制了局面，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目光死死锁住台上那个闪烁着危险光芒的黑色盒子。听到秦筝的喊声，她艰难地吸了口气，试图集中精神。
“电……电线……” 她声音微弱，带着气音，每一个字都像在刮擦撕裂的伤口，“苏棠刚才按的……切断了……引爆触发的一路……还有……还有一路……是定时……” 她涣散的目光扫过盒子侧面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被灰尘覆盖的微型液晶屏，上面几个数字正在无声地跳动。
00：04：37
00：04：36
00：04：35……
倒计时！
秦筝头皮瞬间炸开！她猛地扑到炸弹盒子前，用袖子狠狠擦掉上面的灰尘。那微小的红色数字，如同死神的倒计秒表，冰冷无情地跳动着！
“还有四分半！” 秦筝的吼声带着撕裂的破音，在死寂的剧院里炸开，“拆！快拆这鬼东西！”
周小满拖着吓软的身体，连滚带爬地扑到陆晚柠身边。陆晚柠歪在翻倒的轮椅旁，石膏腿被撞裂了一道缝，剧痛让她意识模糊，但听到“四分半”，她猛地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刺激得她清醒了一点，左手死死抓住周小满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拖……拖我过去！快！”
施缪情抱着自己扭曲断裂的右臂，蜷缩在舞台边缘，疼得浑身冷汗，牙齿打颤，听到倒计时，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个炸弹盒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陈默倒在血泊和灰尘里，身体无法控制地痉挛，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涣散的瞳孔努力地聚焦，模糊的视线越过地上散落的紫色三角贴纸碎片，越过范晋僵立的身影，死死钉在管风琴前那个被铐着的、无声无息的枯瘦身影上。苏棠……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断裂的肋骨挤压着肺叶，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彻底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