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手背上的“薇”字还在渗血,鲜红的珠子沿着掌缘滑落,砸在雪白被单上。秦筝盯着那血字,嘴角咧开的弧度像撕开的伤疤。病房门“哐”地被撞开,陆晚柠的轮椅卡在门口,新石膏腿上的紫色叉叉狰狞得像鬼画符。
“车备好了!”陆晚柠声音嘶哑,左手指关节缠着渗血的绷带——刚才砸墙砸的,“后巷,灰色面包,没牌。”
秦筝没回头,目光从林夏手背的血字移到她烧着冰焰的眼睛上。“走。”一个字,砸在地上。
疗养院藏在半山腰,雨夜的盘山路像浸了油的蛇皮。灰色面包车熄了灯,轮胎碾过湿漉漉的落叶,悄无声息滑进侧门外的树影里。空气又湿又冷,混着腐烂植物和昂贵消毒水的气味。
秦筝第一个跳下车,没打伞。雨水瞬间打湿了她洗得发白的旧T恤,贴在紧绷的肩背上。她手里没拿家伙,空着手,像头潜行的豹。施缪情紧跟下来,吊着石膏断臂的黑色连帽衫兜帽拉得很低,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露出的下巴线条绷得像刀锋。陆晚柠留在驾驶座,轮椅卡在狭窄空间里,石膏腿抵着方向盘下方,左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她摇下车窗半寸,冰冷的雨丝和山风灌进来,刮在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林夏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周小满用没受伤的右手半扶半架着她。林夏颈间厚厚的绷带在黑暗里泛着惨白的光,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周小满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左手石膏在雨水的反光下白得瘆人,小脸煞白,牙齿微微打颤,不知是冷还是怕。
疗养院侧门是厚重的橡木,镶着黄铜把手。门廊下亮着一盏昏黄壁灯,光晕里飞蛾乱撞。没保安。太安静了,只有雨点砸在阔叶植物上的噼啪声。
秦筝走到门边,没碰黄铜把手。她蹲下身,手指在潮湿的门框下方摸索。几秒钟后,“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门开了条缝,里面是更深的黑暗和一股浓郁的、甜腻的花香混合着药味。
施缪情第一个侧身挤进去,像道融入夜色的影子。秦筝紧随其后。林夏被周小满扶着,踉跄地迈过门槛。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雨夜的声响和微光。黑暗瞬间吞噬了他们。
眼睛适应了几秒。借着远处走廊尽头安全出口幽绿的微光,能看清是一条铺着厚地毯的长廊。两侧是紧闭的房门,门牌号在黑暗里模糊不清。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花香更浓了,盖不住底下消毒水的冰冷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陈年木料和昂贵皮具的腐朽气味。
秦筝没开灯。她凭着记忆,脚步无声地踩在厚地毯上,朝深处走去。施缪情吊着断臂,紧贴着她左侧墙壁的阴影移动,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周小满扶着林夏,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心脏在喉咙口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林夏的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周小满身上,冰冷,僵硬,只有颈间绷带下微微起伏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黑暗的走廊,没有焦点。
走廊尽头右转。空气里的药味陡然加重。一扇比其他门更宽大、镶嵌着深色木纹的双开门出现在眼前。门缝底下,透出极其微弱、暖黄色的光线。门把手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铜牌上刻着:鸢尾厅。
秦筝在门前停下。施缪情无声地贴到门边,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任何声响,死寂得像口棺材。只有那股甜腻的花香,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钻出来。
秦筝伸出手,没有敲门。手掌直接按在冰凉的、带着木纹的门板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暖黄的光线如同粘稠的蜂蜜,流淌出来。光线来自房间深处壁炉里跳跃的火焰,还有几盏低垂的落地灯。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花香浓烈得令人作呕,混杂着更浓的药味和……一种久病卧床的、衰败的气息。
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铺着厚厚软垫的轮椅背对着门口。轮椅上,一个穿着墨绿色丝绸睡袍的身影,瘦削得几乎脱形。花白的头发稀疏地挽在脑后,露出布满老年斑和松弛皱纹的脖颈。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轮椅扶手上,枯瘦的手指上,一枚铂金素圈戒指在炉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轮椅缓缓地转了过来。
一张脸暴露在暖黄的光线下。
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惨白,松弛地耷拉着,像揉皱的劣质纸张。深刻的法令纹如同刀刻,一直延伸到干瘪的嘴角。眼窝深陷,眼皮耷拉着,几乎盖住了浑浊的眼珠。但那双眼睛,在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影时,浑浊的眼底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惊骇、怨毒、一丝难以置信的嘲讽,还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徐薇。
她似乎想说话,干瘪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只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喉咙上同样缠着一圈厚厚的白色绷带,盖住了下面车祸留下的、狰狞的疤痕。
秦筝一步踏进了房间。湿透的旧T恤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钉在轮椅里那张枯槁的脸上。
施缪情无声地跟进,吊着石膏断臂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尊门神,隔绝了所有退路。兜帽下的阴影里,那双眼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周小满扶着林夏,也挪进了房间。暖黄的光线让林夏颈间的绷带白得刺眼。她空洞的目光,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聚焦,落在了轮椅里那个枯槁的身影上。
徐薇浑浊的眼睛也转向了林夏。她喉咙里的“嗬嗬”声更急促了,枯瘦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神经质地抓挠着,指甲刮擦着光滑的木料,发出刺耳的噪音。那枚铂金戒指在火光下闪烁。
空气凝固了。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雨声。
秦筝一步步走向轮椅。湿透的鞋子踩在厚地毯上,没有声音,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她停在轮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徐薇。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徐薇盖着薄毯的膝盖上。
徐薇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秦筝,喉咙里滚动的“嗬嗬”声变成了某种濒死的呜咽。她那只戴着戒指的手猛地抬起,似乎想指向门口,想尖叫,想召唤什么人。
秦筝没给她机会。
她沾着雨水和泥污的右手,快如闪电般伸出!不是打,不是推,而是精准地、带着一种冷酷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徐薇那只戴着铂金戒指的手腕!
徐薇的手腕枯瘦得只剩皮包骨,冰冷,脆弱。秦筝的掌心滚烫,带着雨水的湿气和奔袭一路的灼热。她五指如同铁钳般收紧!
“呃啊——!” 徐薇喉咙里爆发出半声短促、凄厉、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鸡般的惨叫!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布满血丝!剧痛让她枯槁的身体在轮椅里猛地向上弹起,又重重跌回软垫!那只被攥住的手疯狂地痉挛、抽搐,铂金戒指深深勒进皮肉里!
秦筝俯下身,脸几乎贴到徐薇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着徐薇惊恐放大的瞳孔,也映着壁炉跳跃的火光。
“认得这戒指吗?”秦筝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带着血腥气的滚烫,喷在徐薇脸上,“你套在狗脖子上的链子。”她攥着手腕的五指再次发力,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徐薇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抽气,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浑浊的眼泪和鼻涕瞬间糊满了松弛的脸皮。
秦筝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门口僵立的林夏!
林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周小满几乎扶不住她。她空洞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翻涌、冲撞!颈间的绷带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徐薇扭曲痛苦的脸……铂金戒指深勒进枯瘦皮肉的画面……还有苏棠盖着白布的轮廓……所有被压抑的、被镇静剂麻痹的剧痛和仇恨,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引爆!
“嗬……嗬嗬……” 破碎的气流从她勒紧的喉咙里挤出,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像濒死的野兽在喉咙里积聚着毁灭的风暴!
秦筝死死攥着徐薇的手腕,如同攥着一条垂死毒蛇的七寸。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夏,眼神里是逼迫,是点燃,是命令!
叫出来!
“呃……呃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用尽生命所有力量的尖啸,终于冲破了林夏喉间厚厚绷带的最后束缚!嘶哑!破碎!带着血沫!如同千万把生锈的刀片在喉管里疯狂刮擦!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仇恨!
那声音像一把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静谧奢华、弥漫着甜腻花香的房间里!震得壁炉里的火焰都猛地一跳!震得厚重窗帘微微颤抖!震得徐薇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只剩下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
林夏的身体随着这声用尽全力的嘶吼猛地向前一扑!周小满再也扶不住,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厚厚的地毯上!林夏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颈间的绷带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她蜷缩着,身体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只剩下破风箱般的、带着血沫的抽气声。
但她叫出来了。
用她早已被判定永久损坏的声带,用她撕裂的喉咙和涌出的鲜血,发出了这声迟来的、浸透血泪的控诉!
林夏的嘶吼裹着血沫砸在厚地毯上,像垂死的兽。秦筝攥着徐薇枯腕的手没松,反而猛地发力一拧!
“咔嚓!”
骨头碎裂的脆响在壁炉噼啪声里格外刺耳!徐薇喉咙里的呜咽瞬间拔高成非人的惨嚎,身体在轮椅里疯狂弹跳,那只被拧断的手像坏掉的木偶耷拉下去,铂金戒指深深陷进肿胀的皮肉里。
“录音?”秦筝沾血的手松开烂泥般的手腕,一把揪住徐薇稀疏花白的头发,猛地将她枯槁的脸拽得向上扬起,直面门口摔作一团的林夏和周小满,“听清楚!这才叫血书!”
徐薇浑浊的眼睛因剧痛和恐惧瞪到极致,松弛的脸皮疯狂抽搐,喉咙绷带下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施缪情堵在门口的身影动了。黑色连帽衫的阴影里,她吊着石膏断臂的右手猛地抬起——不是拳头,是肘!坚硬的石膏外壳带着全身重量和狂暴的恨意,狠狠砸在门框内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银色按钮上!
“哔——呜——!哔——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疗养院的死寂!红光在走廊天花板疯狂闪烁!如同地狱的催命符!
“走!”秦筝的嘶吼压过警报。她像扔垃圾一样甩开徐薇的头,枯槁的身体重重砸回轮椅软垫,墨绿色睡袍散乱。秦筝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冲向门口摔在地上的林夏和周小满。
周小满吓懵了,左手打着石膏,右手徒劳地想拖起浑身抽搐、颈间绷带迅速被血染透的林夏。秦筝一把扯开她,弯腰,手臂穿过林夏腋下和膝弯,硬生生将人打横抱起!林夏的身体软得像面条,头无力地后仰,颈间涌出的血瞬间染红了秦筝湿透的旧T恤前襟,温热粘腻。
“后面!”施缪情吊着断臂,身体死死抵住开始震动的双开门——外面走廊传来纷乱沉重的脚步声和安保的吼叫!门板被撞得砰砰作响!
“带路!”秦筝抱着林夏,朝吓傻的周小满低吼。周小满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扑向她们来时的黑暗走廊。施缪情用没受伤的左手猛地拉开厚重木门一条缝,外面安保狰狞的脸和挥舞的橡胶棍挤进来!她吊着石膏断臂的右肩狠狠撞在门板上!
“砰!”闷响!门缝被撞得更大!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进来抓她!
施缪情兜帽下的眼睛凶光一闪!她没躲,反而迎着那只手,用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臂——像一根沉重的攻城槌,狠狠砸了过去!
“啊——!”外面响起凄厉的惨叫!伸进来的手瞬间缩回,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
趁这瞬间!施缪情身体泥鳅般滑出缝隙,反手“哐当”一声将沉重的木门狠狠甩上!沉重的插销被她用左手肘猛地撞落!
“快走!”她嘶哑地吼,吊着石膏断臂,踉跄着追上秦筝和周小满狂奔的背影。身后,木门被疯狂撞击,插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雨夜的盘山路像涂了油。灰色面包车引擎盖在黑暗里冒着白烟,车身剧烈摇晃,轮胎在湿滑的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啸。陆晚柠整个人趴在方向盘上,石膏腿死死顶着油门下方,每一次颠簸都让她断裂的胫骨传来钻心剧痛,冷汗浸透了后背。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后视镜——两道刺目的车灯光柱如同怪兽的眼睛,死死咬在面包车后面,越来越近!引擎的咆哮声隔着雨幕和车身铁皮都能听见!
“操!追上来了!”陆晚柠嘶吼,声音被剧烈的颠簸撕碎。她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在湿滑的弯道甩出一个惊险的弧度,轮子碾过路肩的碎石,车身几乎侧翻!
车厢里一片狼藉。林夏瘫在最后一排长座上,颈间厚厚的绷带已经彻底被血浸透,暗红黏腻。周小满用身体压在她身上,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按着那不断涌血的伤口,自己也被颠得东倒西歪,左手打着石膏撞在车壁上,疼得她眼泪狂飙。施缪情吊着石膏断臂,身体蜷在门边,每一次剧烈的甩尾都让她撞在冰冷的铁皮上,发出闷哼。秦筝半跪在车厢地板上,一手死死抓着椅背稳定身体,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林夏一只冰凉的手腕。
“甩不掉!”陆晚柠看着后视镜里越逼越近的车灯,绝望地低吼。对方的车明显性能更好,在盘山路上如履平地。
就在后面追车的引擎咆哮声几乎要压过面包车破响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冰冷、带着绝对压迫感的引擎轰鸣,毫无征兆地从前方山路的更高处传来!声音不大,却像无形的重锤,瞬间盖过了所有噪音,清晰地穿透雨幕!
紧接着!
两道雪亮到足以撕裂夜色的氙气大灯光柱,如同天神睁开的巨眼,猛地从前方弯道的制高点切了下来!灯光精准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吞噬了咬在面包车屁股后面的那两辆追兵!
刺目的强光让后视镜瞬间一片惨白!紧追不舍的引擎咆哮声被强光淹没,取而代之的是刺耳的急刹车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
陆晚柠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眼前一花,本能地猛踩刹车!面包车在湿滑的路面失控地打横!车厢里的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向前方!周小满的尖叫、施缪情的闷哼、林夏身体滑落座椅的摩擦声混作一团!
秦筝的身体也被狠狠甩向前排座椅靠背!她闷哼一声,额头撞在冰冷的塑料上,眼前金星乱冒。但她的手,依旧死死攥着林夏的手腕!
面包车在路中央打着转,终于险险停住,车头几乎撞上山壁。陆晚柠趴在方向盘上,石膏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大口喘着粗气。
车窗外,强光依旧笼罩着后方。隐约能听到追兵气急败坏的咒骂和引擎徒劳的轰鸣,却无法再前进一步。那两道雪亮的氙气灯光,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冰冷地横亘在盘山路上。
秦筝挣扎着抬起头,抹掉糊住眼睛的血和雨水,透过面包车前挡风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死死看向光源处。
强光源头,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越野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静静停在高处的弯道边缘。车灯雪亮,看不清车内。只有引擎盖在冰冷的雨夜里蒸腾着淡淡的白汽。
雨点疯狂地砸在面包车顶棚上,发出密集的鼓点。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恐惧的气息。林夏颈间涌出的血染红了周小满的衣襟,也染红了秦筝紧握的手。施缪情吊着断臂蜷在门边,每一次呼吸都扯着伤处剧痛。陆晚柠趴在方向盘上,石膏腿抵着油门,冷汗顺着下巴滴落。
前方高处的黑色越野车,引擎低沉地轰鸣着,雪亮的氙气灯柱如同两把冰冷的铡刀,死死铐住后方追兵的车灯。追兵徒劳地咆哮着,轮胎在湿滑的路面空转,卷起泥浆,却无法冲破那光的牢笼。
死寂的对峙。只有雨声、引擎声和伤者压抑的痛哼。
突然,黑色越野车的副驾驶车窗,无声地降下了一条缝隙。
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出来。手指间,夹着一枚小小的、银灰色的金属方块——正是霍律拿走的那枚刻着紫色三角、存着《彼岸火》母带的U盘。
那只手随意地悬在车窗外。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U盘冰冷的金属表面。
然后,那两根苍白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松开了。
U盘从高处坠落。
在车灯惨白的光柱里,划过一道短暂、冰冷的银色轨迹。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声响。
U盘掉落在下方盘山路湿漉漉的、泥泞的碎石边缘。瞬间被浑浊的泥水半掩埋,只露出一点黯淡的金属反光。
车窗无声地升起,隔绝了车内的一切。
紧接着,黑色越野车雪亮的氙气大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如同巨兽闭上了眼睛。
盘山路瞬间被更浓稠的黑暗和雨幕吞噬。只有追兵的车灯还在徒劳地晃动着,失去了目标的指引,像无头苍蝇。
“嗡——!”
黑色越野车低沉冰冷的引擎声再次响起,轮胎碾过湿滑的路面,没有转向,没有停留,径直朝着更高的山路驶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夜和浓重的黑暗里。
如同它从未出现。
只留下那枚被随意丢弃在泥泞中的U盘,和两辆被强光短暂震慑、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引擎再次发出狂暴咆哮的追兵车辆!
“操!”陆晚柠从方向盘上弹起,看着后视镜里再次逼近的车灯,脸上瞬间褪尽血色!她右脚不顾一切地再次猛踩油门!
面包车破旧的引擎发出濒死的哀嚎,车身猛地向前一蹿!轮子在泥浆里打滑,险险冲了出去!
秦筝的身体被巨大的惯性再次掼在椅背上。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辆消失在黑暗里的越野车方向,又猛地回头看向后方泥泞路边——那一点几乎被黑暗和雨水吞没的、黯淡的金属反光。
霍律!
她丢掉了《彼岸火》!像丢掉一块嚼过的口香糖!
“U盘!”周小满被颠簸甩得撞在车壁上,却尖声叫了出来,指着车窗外泥泞的路边,“掉……掉在那里!”
秦筝的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