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夜里没人，彭知云并无顾虑，放声大哭。她正哭着，突然听到了脚步声，同时耳边有人在问：“妹子，是谁欺负了你？”

    彭知云感觉肩膀处有人袭来，都来不及看，猛地向后一纵，抬头正跟来人四目相对。“你？”一个年轻人站在面前，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伸着一只手。

    “我……”彭知云看自己把别人吓着了，心生愧疚，正想给人道歉，猛地觉得不对，我凭什么给他道歉呀？

    “去去去，我还没有哭完。”她训斥说道，还一脸嫌恶地一摆手，意思是“滚”。

    原来，年轻人身穿读书人的长衫，下罩一条练武人的肥灯笼裤，这种打扮的人她见得多了，都是白天不干活，晚上吃得再多也睡不着觉，成天瞎转悠的浪荡子，啃爹娘的货色。

    她想的没错。年轻人正是一个浪荡子，晚上睡不着出来转悠，听到河边有女人哭泣，生怕遇到了鬼怪，蹑手蹑脚过来看看。到了近前，他看到地上哭泣的是个姑娘，生得圆臀细腰、体态玲珑，顿时心里一迷，哪里还管鬼不鬼的？立刻上前拍肩搭讪，没想到姑娘就像一阵风，一晃不见了，反而站在了对面，把他吓坏了。   

    年轻人想她是不是鬼，马上就得出了结论。听说鬼都是脸色苍白，她的脸很红，又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顿时明白了，不远处就是美人窝万花楼啊。

    “姐儿你既然在楼里不开心，不如就到我家去，好了我跟父亲说说，为你赎身。”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点着头，心想她虽然出身不好，年纪好像也大了点，不过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值得一娶。

    彭知云大吃一惊！不相信说道：“你喊我姐儿？”姐儿的全名叫娼姐，娼字去了好听，但容易和普通人混淆，所以叫姐儿。

    浪荡子真的浪荡，他抱着双手，打量着彭知云，信心满满说道：“别瞒我了，今晚的月亮好，我看清楚了。你的年纪足有二十好几，还梳个姑娘头，穿这么艳的衣裳，又这大的酒味，不是万花楼出来的我钱字倒着写！”

    彭知云肺都要气炸了！手一动，腰间的刀跳了一下，闪亮的刀身露出来一半，骂道：“滚！”

    浪荡子睁大眼睛。刚才没发现她居然带刀，还是一口这么大个的刀！他突然觉得对方有点面熟，盯着她的脸问：“请问大姐，你是圣刀彭大姐么？”

    彭知云赶紧捂脸，可惜人家早看清楚了。洛阳城里无人不知的女英雄，现在被人当作了窑姐，还要拉回家过日子，传出去没脸见人喽！

    “大姐实在抱歉呐。我我……真是有眼无珠。实在……”年轻人急忙解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彭知云羞得背过身去，恼怒说道：“知道你姓钱了。这事你要是说出去，看我不烧了你家院子。”

    “烧了我都行。大姐我这就不打扰了，你接着哭。”少年说完，赶紧逃跑。

    “天啊！天下之大，我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啊，呜呜呜……”她又哭了起来。

    自柳风出事以后，费玉柱的精神十分不好，这段时间有彭知云陪着，费玉柱逐渐精神起来。如同以前彭知云在家的时候一样，每晚子时他会喊一声，提醒彭知云练夜功，而五更一过，他准时把彭知云叫起来练武，当然也要喊癫和尚、李忠玉和刘继祖，几个人练完了喝口茶消消汗，正好赶上吃早饭。

    不过，费玉柱每天生怕她彭知云丢了一样，一会儿看不到她就急，就算彭知云去逛逛街，出去走走，他也要陪着，爷俩每天同出同入，亲父女也没这么亲的。

    彭知云心想，义父这是老了啊。

    近来出现了不少关于彭知云的风言风语，这些事费玉柱非常清楚，他怕这些话如果传到她的耳中，再对她造成刺激。还有，他有个奇怪的感觉，总是感到要失去彭知云，因此他要保护她，还要让她快乐起来。

    这段时间拳行的人经常出事。这些人已经不押货，不出远门了，但是依然出事，癫和尚、刘继祖、张怀和庄家父子，甚至李忠玉和孙黑虎都出去四处察探，只有费玉柱和彭知云在家。

    这天中午吃罢了饭，彭知云正陪着费玉柱老两口在家中闲聊，就听见外面一大片的鼓乐之声，顿时来了兴致：“这是娶媳妇的，谁家娶媳妇这么大的气派？快出去看看。”

    费玉柱皱眉说道：“别去了，是罗八万嫁女儿。这人顶不是个东西，从少年就放高利贷，到处骗人家钱财。哎，说起来就想起了木老弟，以前木老弟没少揍他，打得他见了木老弟就像老鼠见猫，现在没人治他了。罗八万还给我送请贴，我退了。”

    彭知云不依他，“又没让你去喝喜酒，看看不行么？”拉住胳膊就走。

    费玉柱的老伴直摇头。老东西对月娟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街上一大排吹鼓手正在吹吹打打，后面是个八抬的大轿，轿后面几人骑着马，神气十足，最后面是人抬着的大箱小箱，果然是有钱人在嫁女儿。

    女人出嫁最讲究的是嫁妆，嫁妆显示了女方家的实力，嫁妆越多，到了婆家越不会受气。假如婆婆嫌弃她，或者让她多干活，她一句话：我的嫁妆够你们家吃二十年的。立刻就把婆婆噎得没话说。

    看着快到了拳行门口，当家鼓手的鼓棰一举，郑重说道：“费家大院到了。”

    乐手们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马上停止吹奏。在洛阳城里，义友拳行，或者说费家大院，不是个普通地方，即使知府路过这里，如果没有要紧的公务，也要下了轿子步行走过门口，这叫尊贵。当家鼓手说完这话，后面几骑正中的一个中年胖子怒了，瞪眼说道：“吹起来！大爷给你们的钱，让你们停才能停。”

    当家鼓手闻言一怔，提醒道：“罗大爷，这可是费家。”

    中年胖子正是罗八万，他很不服气说道：“费家怎么样？早先他一再给我摆谱，现在他们拳行都这样了，他还不识抬举，给他脸了？”

    他话一出口，看到了正在出门的费玉柱和彭知云，心里一寒，也有点尴尬，干笑了一声，挺挺腰说道：“费老掌柜，今天小女有喜，包了整个的汇宾楼，我给老掌柜的留了上座，费老掌柜不会不给面子吧？”

    费玉柱一脸为难的样子，皱眉说道：“罗老弟请客，来的想必都是达官士贵，费某一个武夫，去了就只有献丑，还不如不去。再说了，现在拳行也不景气，礼随少了不好看，多了怕行里的兄弟戳脊梁骨。”

    这种话十年前的费玉柱绝对说不出口，老奸巨猾就是这么来的。

    罗八万的队伍里顿时不少哄笑。轿子的窗帘一动，里面的新娘子也清脆地“哼”了一声，显然这小姑娘也知道请帖的事，对被退请贴耿耿于怀，这一声正是出了一口闷气。

    罗八万看费玉柱的样子实在叫一个怂，开心笑道：“不是我说你，费老掌柜你早知道现在这样，早就该省着点，又何必在大太白楼大摆宴席，连礼金都不收？老大的年纪了，还在打肿脸充胖子。”

    他说的也有道理。自从穆子俞残废以后，又有四个拳行的人或死或伤，伤的拳行都要出一百多两银子，还要照顾伤者一家人以后的生活，死者花的钱就更多。

    费玉柱一听，拉下脸说道：“其实我不想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太白楼的东西吃得多了，汇宾楼的东西吃不惯。上次我包了整个大太白楼，我也没发帖子，街坊四邻的都去了，听说你也去了？”

    饶是罗八万脸皮厚，也是满面通红。那天他真的去了，可把门的张怀没让他进门，多丢人啊！

    人比人比死人。人家包的是大太白楼，你包个汇宾楼还在人家面前咋呼，你不是自找丢人现眼吗？

    “我也去了。”当家鼓手说。

    “是啊，我们一家都去了，头一回去。”，“费老掌柜那是好人。”，“跟费老掌柜做邻居沾光了。”……人们都在说费玉柱的好话。

    正在热闹，就听一声大喊：“住嘴！都别说了！”只见罗八万后面的马上下来一个壮汉，立在街道中央，歪着头冲费玉柱叫道：“老人家，你也忒不给咱们罗大爷面子了吧？好歹是罗大爷请你，你就说这样的话？”

    费玉柱和彭知云都生气了。多少年了，就没有人来拳行门口叫号的！

    俩人对视一眼，互相摇头，意思是这个人不认识。费玉柱都笑了，勉强跟他讲个理：“你们在我家门口喧闹，这就罢了，你看我老人家站着，你们罗大爷高高在上，他是诚心请我？年轻人，你能站开点么？知云，让罗大爷下马说话。”

    “遵命。”彭知云对费玉柱抱拳说道。

    她一撸袖子，走上前去，正经过壮汉的身边，壮汉猛伸手向她的小臂抓来，彭知云手腕一翻，反抓壮汉的手腕，壮汉手快，收手回去，没想到彭知云虚实并用，早就做好了第二步准备，跟着壮汉的手上前一步，发一声“嗨！”，一掌正中前胸，壮汉滚倒像一个葫芦，撞翻两个看热闹的，滚到墙根才停下。

    街道两旁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彭大姑太厉害了啊！  

    “下来。”彭知云手指着罗八万，笑得腰都弯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说道，“罗大爷，你就请来这么个人，也在拳行门口叫号？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来？你个罗大傻子。”

    “我我……我能下来。”罗八万腿有点软，努力翻身下马。

    人们轰然大笑。都这个样子了，还在死要面子。

    “你说你是罗大傻子，不知道轻重，我就让你过去，不然你也能过去，爬着过去。”彭知云说着，“咯咯”直笑。

    “我……我有点傻，我……我是罗大傻子。”罗八万说着，露出一脸谄笑。